白渊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又一次撞进了某个传送阵里。他没什么阵法修为, 看不懂什么生门死门休门惊门, 只能硬生生地扛着阵法的伤害, 到处乱闯。如果不是渡劫期修士的直觉帮他避过了绝大多数危险,也帮他准确地找到了传送阵,他大概早就倒在某个角落里了。
在他几千年的记忆里,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本来以为定期蜕皮就已经够疼的了,没想到一个阵法竟然还藏着这么多杀招手段,不仅让他饱受皮肉之苦,连意志和心境都差点被幻境动摇。
那个该死的家伙, 他绝对不会放过他!!每次想起某个罪魁祸首,他就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让他用本体光明正大地来“做客”?呵, 他当然会来, 迟早会过来狠狠地教训那个自大的家伙一顿。不就是一条蛟龙吗?不就是传承天赋比其他妖修更强一些吗?真正打起来, 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当然, 白渊也很清楚,如果他愿意, 他完全可以避开现在的危机和痛苦。只要他收回分神, 舍弃这个幻化出来的躯壳, 下一瞬间他就能完全回归本体, 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但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选择。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为了“硬气”之类的原因,心里浮动着的理由始终很纯粹——他不能把某个蠢货剑修就这么丢在这里。
孙晋炎还是元神状态, 寄身在玉瓶里,又因为之前他投喂的灵草效力太强,进入了昏迷,还没有清醒过来。换句话来说,他现在没有任何抵抗能力。这个危险的阵法轻而易举就能把他连着玉瓶一起碾成齑粉。
他不想让他死,也不能让他死。刚开始,他觉得自己的心态很简单。投喂了那么多灵草,耗费了那么多精力,如果眼睁睁地让孙晋炎死了,简直太浪费了。但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痛苦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心理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为什么他宁愿自己闯得狼狈不堪,承受着反反复复无止境的痛苦,甚至伤重得可能连分神都保不住,也要维护孙晋炎的安全?为什么他舍不得让这个蠢货剑修死掉,怎么都想保住他的命呢?就因为把他当成自己的仆人?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了吗?
仅仅只是仆人和所有物,值得他付出这么多吗?他真的只是把剑修当成了那种随随便便就能换的玩意儿?或者,仅仅只是他欣赏的后辈,只是觉得这几年互相陪伴的情谊很可贵,只是考虑到他和这群后辈之间的利益交换,就值得他做到这种地步吗?
显然,并不是。
也许曾经那个专注于修炼的他可能意识不到自己真正的感情,但现在这个看过了各种类型的狗血小说影视剧的他,却比谁都更清楚“为什么”之后的原因。
是的,没有多少为什么,只是他喜欢而已,就这么简单。
至于堂堂渡劫期妖修怎么会看上一个金丹期的小剑修,原因已经没有必要再找了。也许是当初灵泉上洒落的几颗灵果;也许是剑修宁可尸骨无存也要保住朋友的勇气和决心;也许是这么多年的聊天和陪伴……所有那些时刻汇聚起来,才有了他现在的感情。
熬过又一轮阵法之后,白渊再一次遵从内心的直觉,选择了一个传送阵。这一次,他的运气似乎不错,传送阵带着他来到一个充满奇异香气的药草园里。他无视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药草,确定这里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之后,马上用阵盘布置好防御阵法,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灵玉浴桶。
活死人肉白骨的各种灵药,能够蕴养元神和身体的玉髓,可以提供灵力的极品灵石。乳白的玉髓和灵药混合之后,渐渐变成了淡淡的碧绿色,极品灵石均匀地铺在浴桶底部,就像是一块完美拼接的灵石壁。最后,白渊轻轻地从玉瓶里倒出那颗滴溜溜的金丹,手指尖从它上面拂过。
他还记得,当年孙晋炎刚“死”的时候,这颗金丹上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如果那时候他没有及时把金丹放进玉髓里蕴养,恐怕剑修的元神和金丹早就一起四分五裂了。这几年他花了不少心思投喂,金丹才终于恢复了圆润的状态,隐隐散发着惊人的锐气。
不经意间,一滴血抹在了金丹表面,留下了鲜红的痕迹。白渊并没有发现,只是小心翼翼地把金丹放在了浴桶里。金丹在玉髓药液里沉浮,那道鲜红却没有被药液稀释,始终留在它的表面,慢慢地形成了一道血色的环。
很快,浓如白雾的灵气就笼盖住了金丹,什么也看不见了。白渊定了定神,脱下手指上的两个储物戒,抹掉自己的妖识痕迹。里面有一条一品灵脉,十来条二品灵脉,以及一些符箓、法器、阵盘与灵矿灵草等等,足够孙晋炎在这里一直修炼到出窍期甚至是化神期,同时炼制出最少是灵宝级别的的本命元剑。
储物戒放在了一个玉盒里,就搁在浴桶旁边。当白渊把它放下去的时候,血流顺着他的指尖淌了下去。他看这些血不太顺眼,想把痕迹擦干净,但身体突然开始不听使唤了。一直压抑着的痛苦冷不丁地爆发出来,他只觉得分神一阵剧痛,意识渐渐地失去了控制。
清醒的最后一刻,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按在玉盒上的手掌像雾气一样消散,只能勾起一抹苦笑。作为渡劫期大能,这付样子真是太丢脸了。其实,他并不想让孙晋炎猜测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曾经这么狼狈过。谁不想在心爱的人面前,留下完美强大的形象呢?可是,看起来,事态已经由不得他了。
五天之后,笼罩在灵玉浴桶上的氤氲灵气突然旋转起来,形成了小小的龙卷风,风眼就是躺在里面的男人。直到全部的灵气都被吸收得干干净净之后,浑身光赤的男人才坐了起来——不,与其说他是人,倒不如说他是剑,一柄人形的剑。浑身凛然,杀意和锐气足够让人不敢直视。
由于他没有控制自己,无形的剑气和剑意把灵玉浴桶劈成了碎片,差点就击碎了安放在周围的阵盘和玉盒。不过,下一刻,剑意和剑气马上收了起来。这个黑发黑眼的俊美男人第一眼就看见了玉盒和上面的血手印。
他的眉峰不禁微微皱了起来,眼底的剑意还没有完全消散,但拿起玉盒的时候却格外小心,就像是担心自己稍微不注意,玉盒就会在他手中四分五裂似的。打开玉盒之后,男人望着里面躺着的储物戒,沉默了很久。
白渊嘴里一直叫他“蠢货”,可他其实并不“蠢”,只是常年一心向剑,没有往其他方面多想而已。直到现在,看到对方的血和留下来的东西之后,他不由自主地想了很多。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金丹期剑修,为什么能得到这位渡劫期大能的另眼相看呢?对方甚至冒着分神受伤的危险,把他保护得滴水不漏。
答案其实很简单。就是这样简单的答案,让他一直无比坚定的剑道渐渐动摇起来。曾经的他以为,一往无前就是他的剑道,劈开所有挡路的障碍就是他的剑道;但现在的他觉得,他的剑道不仅必须坚定刚强,也应该有温柔的一面。
就算那个常常让他无言以对的妖修大能并不需要,他也希望能保护他。
——
同一时刻,另一座药草园里,沈回川和柳尽欢正在打坐恢复伤势。沈问道和穷奇蹲在另一个角落里互相比划,你来我往非常热闹。两静两动,各做各的事,彼此互相不干扰,看上去倒是格外和谐。
柳尽欢用的是魔修的手段,拿出一具出窍期妖修的本体,用血煞之气整个吞噬得干干净净。等血煞之气变得浓稠如云雾的时候,他又切换回了道修模式,把其中的一半都变成了黑色灵力,维持识海里的平衡状态。随着灵力在全身经脉里运行,他身上的伤势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了。
沈回川的疗伤方式中规中矩,吃了颗丹药,在外伤上抹了些灵草,然后继续闭关恢复灵力。道修的手段没有魔修见效那么快,他也并不着急。疗伤这种事和修炼一样,不能急。一旦急起来,就很有可能留下隐患。
柳尽欢坐在旁边注视着他,嘴角勾了勾。他早就知道,无论怎么样,只要他坚持不懈,沈回川最后一定会做出让步。虽然暂时只得到一个“顺其自然”的回应,但已经比以前的规规矩矩更进一步了。沈回川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慢慢渗透的做法,也已经习惯了通过他的不懈努力,该发生的事迟早都会发生。
不拒绝,就是默许。
他爱沈回川,也爱沈回川的“保守”,更爱他每进一寸沈回川就不得不无奈地退一尺这种感觉。师父主宰着他的喜怒哀乐,甚至主宰着他的一切,而他也主宰着师父的生活、师父的变化。这种彼此互相依存、互相影响的感觉,让他觉得格外愉悦。
从沈回川伤势愈合的情况来判断,他大概还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完全恢复。这段时间他当然不会浪费,必须抓紧时间绘制符箓、炼制丹药,以备不时之需。而且,等他把这些事做完之后,师父就找不到其他的理由继续拖延了——
当然,在柳尽欢看来,沈回川这种拖延的行为也充满了趣味。由于深受修真界的影响,在情事方面一直都放不开的师父,一直都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