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逸醒来了,但是他的心没有醒。他呆呆的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蓝天。家里非常高兴,但裴逸甚至萌发了自己为什么不当时直接死了的想法。
竟然如此被人暗算,而且如此明目张胆,丝毫不忌讳律法。没有现代的秩序,只有蛮荒的统治。王公贵族为了一个女人,就栽赃嫁祸,甚至不惜牺牲别人的性命?这一切都让裴逸细思极恐。
汉水之滨的刺杀至少对方来的堂堂正正,至少干得是轰轰烈烈。而武陵王世子司马综的这一手,让裴逸感到恶心而惧怕。裴逸也第一次彻底对混乱的古代中国,失去兴趣。自己什么都没做,别人却千方百计的要害自己。
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步履蹒跚的走了进来:“裴家小友,你在迷茫什么?”
“葛仙翁?”裴逸急忙回头一看,居然是失散已久的葛仙翁。唉?为什么自己要用失散已久,明明是他不告而别,带着他的牛车罗浮山去云游了。不过葛仙翁比起之前,似乎更加衰老许多。
葛仙翁看着裴逸,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怎么样?感觉如何?要不是你幸运,没有摔到脑袋,否则我就把你从鬼门关前拉不回来了?”
裴逸苦笑道:“我倒宁愿你把我拉不回来。”
“怎么,知道这世界的险恶了?”
“知道了,什么狗屁的年代。我招谁惹谁了?”
葛仙翁坐到裴逸身旁,笑着说:“否则为什么自从大晋一统三国的时候,那么多人会选择避世与隐退呢?裴家小友,老朽年少之时,与你一样,有着满腔的热血。到了现在后来才发现,兼济天下不是老朽的道,倒不如独善其身。”
“独善其身有什么用?人们所推崇的嵇康,不还是当着三千太学生的面给斩首了?再怎么避世,世界总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与你相连。避世,说到底只不过是那些人虚妄的想法而已。你们所说的魏晋以来的潇洒与豁然,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一帮伪君子的怯懦与自私而已。”
葛仙翁捋了一下胡须说:“听裴家小友的话,你还是打算急流勇进?”
“不,不会了。我只想快点离开建康,去我的封地。”
“你刚刚还对逃避所不齿,为何又出此言语?”
“因为无流,何来勇进?我自南渡以来,除了主动去平定瘴疫以外,皆如同溪流之中的花瓣,随波逐流,总感觉被这世界在推着走。自己没有任何决定权。我只想找一个能让我获得自由的地方。”
听到这里,葛仙翁只是摇了摇头:“你的内心,终究还是自我矛盾的。裴家小友,你还未发现自己的道。”
“我的道?仙翁可否为我指点迷津,我的道,究竟在哪里?”
“道可道,非恒道也。我且问你,你觉得道的人,他是不是就很快乐?”
裴逸不假思索的说:“当然。得道了那可不就是快乐了吗?”
“那么我听闻,在交趾,有一个人以吃人而为乐,那么你说他得道了吗?”
“当然没有得道,吃人的人应该把他杀了!得道是要往好的方向发展,吃人怎么能得道?”
葛仙翁笑着说:“你刚刚说得道的人就很快乐,那么吃人快乐,又怎么不算是一种得道呢?”
“您这是狡辩。这概念不一样。”
“狡辩?刑天与天帝抗衡,共工怒撞不周山,但依旧位列神位。你要明白,道,一阴一阳,救人可以得道,那么吃人为何不能得道呢?无论是哪种道?只要你感受到了世界所赋予你的玄妙,那你就得道了。”
“这个……”这么一说,好像也没错,曹操杀了那么多人,最终成就了霸业,刘备仁爱了那么多人,也成就了霸业,虽然道不同,但终究都得道了。
“裴家小友,无论是出世、还是入世,你自己的内心一定清楚如何选择。你又何必征求我的意见呢?无论是寡欲得道,还是吃人得道,他终究是一种道。嵇康之所以能够临行前,抚奏一曲广陵散,潇洒离世,那就是因为他得道了。他知道自己内心真正追求的是什么?看起来他放荡不羁,不拘一格。实则他始终被自己内心的道所约束,只是这种道不为人所了解而已。而如果得道了,死亡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裴逸听到这番话,嘴里嘀咕了起来:“自己的道?”
葛仙翁看裴逸依旧处在迷惘之中,于是说:“裴家小友,你闭上眼睛。”
“啊?”裴逸疑惑地望着葛仙翁,看着葛仙翁胸有成竹的样子,于是裴逸也就闭上了眼睛。
当眼前变成黑暗,葛仙翁说道:“裴家小友,你心在心里默数十下,之后告诉我,你感受到了什么?”
裴逸虽然很是疑惑,但是还是默数了十下,然后想了半天这有什么玄机,但还是想不出来:“仙翁,我什么也感受不到。”
但是此时外面什么反应也没有。裴逸于是急忙睁开眼睛,看见葛仙翁居然吐着舌头,装了一个鬼脸给自己。
裴逸顿时纳闷了,笑着说:“噗!我没想到您是这样的葛仙翁,您是要干什么?您一个老爷爷学小姑娘做鬼脸,这一点不可爱。我不得不说,您现在在我心里尊敬神圣的地位在崩塌。”
葛仙翁又恢复了之前和善的表情说:“假如刚才你一直不睁开眼睛,你会觉得我尊敬神圣的地位会在你心里崩塌吗?”
“这……”
葛仙翁说:“你一直把世人避世理解为逃避。老朽我觉得,与其说是逃避,倒不如说是憧憬。无论是竹林七贤,还是当代的谢东山,他们并没有逃避,也没有放弃这时代,他们因为憧憬这个时代,而选择了闭上眼睛,用自己的心去感受。他们所做的一切,在你看来或许只是心死之后抛弃。但是在老朽我看来,他们反而是对道的追求,对我们存在的意义的探求。这就是他们的道。”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裴逸只是想起了这首陶渊明的诗。
葛仙翁一听,欣慰地说:“恩,你小子领悟挺快啊。”
“哦,不是,这是陶渊明的诗。我只是偶然想到了。”
“陶渊明?你是说陶家的那个遗孤?”
裴逸点了一下头说:“没错。”
葛仙翁很是纳闷:“这小子今年应该才十五六岁吧,居然能够写出这样蕴含玄理的话,有点意思。”
裴逸现在明白了,葛仙翁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提醒自己,无论外界多可怕,只要去追求自己所想要追求的,那就是道,那就是未来。正如葛仙翁所说的,吃人也可以得道。只要你能顺从自己的内心。
葛仙翁看裴逸陷入了沉思,但是眉头的阴云却在消失。葛仙翁也就放心了:“裴家小友,世人皆以竹林七贤为楷模,当代也皆以谢安石为榜样,才出了‘洛下生咏’这种东施效颦的东西。但殊不知,学来的东西,永远不是自己的道。而你,裴逸,我看避世或者隐退都不是的道。你的道,终究是一种吃人的道,但是却也是名垂千古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