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看守的人早就歪斜在门口打起了震耳欲聋的呼噜。
而黑暗的房室内却一片寂静,晏无意揉了揉胀痛的眉心,从麻袋中挣了出来。
“喂,你们是被抓来的吗?”他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却没得到任何回复。男人皱紧了眉头,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明明可以听到有人的粗重的呼吸声,却完全听不见他们发出的一点声响。他眯起了双眼,借着走廊处微弱的烛火光线仔细看去,狭小的房间内有十来个人,几乎都是眼神空洞麻木,浑身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似的姿势怪异地躺在地上。
“怎么回事。” 晏无意走上前去,略微一把脉才咋舌道:“被下药了?怎么会.......”
“小兄弟——”一个苍老无力的声音突然响起,晏无意呼吸一滞转过身去,那角落里靠坐着一个老头。刚才正是他出声叫的男人。
“老爷子,您倒是精神不错。” 晏无意轻声笑道。
“老朽早已是半条腿踏进幽冥的人了,又谈何精神不错。” 那个老头没有接下男人的话茬,似有似无地低声说道。他单手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这简单的动作却耗费了老头极大的精力,使得他不得不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了片刻。待看到年轻人的目光之后,他苦笑着指了指干瘦的身躯:“老朽都这样了,就算不吃药也没关系罢。”
晏无意心下哂笑,
“老爷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这样的内家功夫,想逃出去可不难啊。”虽听到老人这样说,晏无意却并未放松下心神,他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道:“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人老了,在哪里过不是混日子呢?依老朽所见,这里有吃有喝,倒是比外面来的好。” 老人抚着胸口,嗓音嘶哑低沉:“倒是小兄弟你,看上去才是内力高强,怎也会到这里来?”
“唉,一时不察遭人暗算了。” 晏无意摇头自嘲道:“出来混江湖也有个几年了,却还是遭了埋伏,强撑着逃到这里的。没想到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哼,江湖不就是这样的吗,打打杀杀不求安稳。” 老头冷哼了一声,瞄了一眼面前年轻男人的神色,又补充道:“你也是真倒霉,竟会被带到这种鬼地方。老朽劝你也别想着逃了,不如好好安生待着。别人让你吃什么就吃什么,别生事端。”
“为何?” 晏无意皱眉问道,同时他借着不甚明晰的月光看着老者,那张满是风霜皱纹的脸上充斥着一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意味,似是绝望又似是充满希望。
“我问你,你觉得恭王如何?” 老人压低了声音问道。
这样的问题实在不好回答,男人笑着避重就轻地回道:“那可是为民着想的仁王啊,素有贤名在外的。”
“仁王?” 老头听到这词,极为讽刺地嗤笑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若是他都能被称为仁王,那前朝殇帝岂不是千古明君了?”
为何要拿前朝殇王做比?晏无意隐晦地扫了老人一眼,见他说完之后也抬起了眼望向自己,那浑浊的双眼中精光一闪,便知此事绝不简单。男人笑道:“那老爷子以为如何?前几年北地大旱,恭王赈灾救百姓的功绩总不应是吹得吧。”
“哈哈哈,我就明白告诉你,这地方便是仁王卫从容建立的。” 老头抚掌大笑道:“好叫你知道,你所谓的贤名私下里是个什么勾当。”
他的笑声虽嘶哑,但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刻意压低了。外面突然传来几阵低低的细琐声音,晏无意警觉地望了一眼,见是守卫翻身才放下心来。
“别疑神疑鬼的,这里是废墟,没有人会花费大精力看守的。” 老头不屑地指着地上另外几个人道:“你可知晓这房间里的人是有何用途的?”
“我......不知,但总归应该不会是人命勾当吧。”晏无意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显露出了一副懵懂的惶恐模样,看上去倒是比他实际年龄小了一些。
“你也闯荡江湖几年了,怎的还会如此天真?” 老人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没有余力了,他又慢慢靠坐回去,有气无力地说道:“前一阵子,恭王那厮不知怎的经历了一场恶战,被人砍下一条胳膊来,只是那群灰衣人带着他回到这筑地不到两天,你猜怎么着?那断掉的胳膊竟然又好好的安回去了,甚至还活动自如。老朽活了这大半世,可从未见过此等奇事。”
听到此处,晏无意一惊,皱眉暗自思考之后心里蓦然有了个猜测,但他仍是打定主意装傻到底:“那能说明什么?也许是吉人自有天相。”
“愚钝!老朽说了这样多,你怎的还不明白?能这样快好起来,定是用了什么奇药,而这房间里的人,定都是替他试药的!” 老人气急,重重咳了几声。咳嗽声惊到了外面守夜的人,门被咚咚拍了两下,一个守卫凶狠地叫道:“咳什么咳!个老不死!”
守卫骂骂咧咧地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没过一会儿外面又传来他高高低低的鼾声。但晏无意却清楚地在老人眼中看到了一丝杀意划过,甚至还能感觉到一丝内力在老头的指尖聚起,之后又立马消散下去。
实在是真人不露相,晏无意靠着墙壁坐了下来,他舒展开紧绷的身体,轻声问道:“我明日也要去试药吗?”
“应该是明晚,试药的总是半夜来要人。” 老人见他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冷笑道:“你知道我为何不逃吗?那鬼面的能耐不是你能想到的,恭王的武功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老朽看你还有点功夫底子,年轻人还是不要拿自己的命丢着玩比较好。”
“多谢老先生提点。” 晏无意勾起唇角,笑意却没有达到眼里。此时已快接近天亮了,房间里不知是谁的伤口溃烂出脓,散发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晏无意暗自摒住呼吸,站起身四处望了望,找了个上风口。
老人看了以后,不无恶意地说道:“你莫要嫌弃他们,明晚过后你也会这样全身溃烂。” 说罢他捞起宽大的衣袖,裸1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溃烂之后留下的疤痕。
晏无意瞥了一眼那惨不忍睹的胳膊,心里暗自哂了一声却不再说话,他阖上双目,仔细调息休息起来。
天光半亮,晨星逐渐退去。第二日必然有一场恶战在等他。
同样的夜,沙漠另一侧。青年伸手摸了摸面前粗糙的木牌,那上面用刀刻了三个遒劲的大字——三千镇,他并未多言语,动作敏捷地越过那牌子从镇边的围墙翻了进去,落地如鸿毛一般轻盈,一个人也没有惊扰到。借着月光看去,那青年身着一身浅蓝短袍,长相温尔雅,身形高挑瘦削,端的是一副弱公子样貌,只是不知为何会流落至此。
站定之后,他听了听周围住户里面的声音,仔细分辨那一户是养了狗或者没有的。这关系着他今夜该去谁家后院凑合一夜。青年一边快步向前,一边心想道:那些人应该暂且追不到这里来,三千镇姑且还算是安全。
此人不出意外正是那被鬼面倾尽全力追杀的温述秋。自被鬼面杀手碰了个正着又侥幸逃脱之后,青年一路靠着谨小慎微地躲藏才走到了这三千镇附近。眼睛出事之后,温述秋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去和其他怀有不轨之心的人硬碰硬了,他不是晏无意那样的武学奇才,就算失去一种感官也能自发弄懂这其中互通的道理。
面对强敌,他能做的也只是竭尽全力抹去自己在天地之间存在过的痕迹。思及自己的处境,温述秋抿了抿唇,无奈地苦笑起来。
这大漠边陲的小镇民风颇为彪悍,家家户户几乎都养着条恶犬看门户,若是硬闯,难保不会惊醒这些敏锐的动物。
一路从街头走到街尾,竟是连一家没狗的都没找见。温述秋不信邪,集中注意力听去,那犬类的呼吸声与人类略有不同,只要是仔细听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果然让他发现了一点不同,街尾似乎有一家没有豢养恶犬。温述秋心下惊喜不已,他摒住呼吸走到那家门户之前,那似乎是一家酒家,黑夜之中破败的旌旗连着些丝络挂在杆子上,随着风不停飘动着。
这一切他自然是看不见的,只不过那旗子偶尔会垂下来一点撩拨着青年的发。
青年疑惑不已地向上面抓了抓,那旗子倏的一下又被风吹的溜出了他的掌心。
“实在是不好意思。” 青年回过神来,对着门低声地道歉,过去的岁月里他受过的教育之中没有一条是允许他悄悄溜进别人后院的。可是实在是没办法,大漠的晚上吹起风来足以冻死人,他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还不能死。
温述秋满心歉意地摸出一快银子,恭恭敬敬地放在那户人门口,然后腾空而起翻过了大门,正当他准备找个柴房或者牛棚将就一夜的时候,一道惊雷一般的声音突然炸响在身后!
“你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秋秋第一次做坏事就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