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肃穆的孔夫子殿中,却有一道极其违和的身影。 穿着白国官府,深目高鼻、腰大膀粗、满脸络腮胡的男子,大马金刀地坐在旁边,正在毫无形象地啃着羊腿。 此人正是白国的礼部侍郎多罗道。 老庙祝忍无可忍,耐着性子上前劝说道:“这位大人,此乃孔夫子庙前,若是要用膳,能否请大人去旁边膳房用膳?” “不行,老子要在这里看着陛下的圣旨。” 多罗道斜眼看着老庙祝,带着浓重的口音,轻蔑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老子离开这里,你们才好偷看是不是?做梦!” 老庙祝气得额头青筋暴跳。 他看了一辈子的庙,从未遇见如此亵渎孔夫子之人! 在大兴,就算是皇帝来了庙,也得和颜悦色跟他说话。 以前这些蛮夷,根本没有资格踏进庙的大门。 只是他心里也知晓,如今白国势大,若然惹怒了这蛮不讲理的夷人,只怕朝廷也不会帮他。 但是这老庙祝却是个倔脾气,既然开口了,若是灰溜溜放弃,岂不是丢了面子。 他便杵在多罗道的身边,寸步不移,像唐僧念经般絮叨道:“这位大人,就算您离开了,还有贵国的将士在, 有何人能偷看得了试题?” “再来,大人且看,我朝的生行得正坐得端,岂会动那偷看试题的歪脑筋?” 他这话说得倒是不假。 虽然每一个进来上香的人,望向那卷明黄色的卷轴,眼中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好奇心。 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盯着多看几眼,生怕惹怒了一旁凶神恶煞的夷人士兵。 “他们怎么没看?分明就看了!” 多罗道被唠叨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恨不得一巴掌把老庙祝拍飞出去,可是看着他枯瘦干瘪的身躯,却也不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他不怕这些南蛮子,却怕公主殿下怪罪,更怕近侍局那群疯狗乱咬人。 老庙祝回道:“后生们不过是好奇罢了。” 哪怕斗不牵涉到两国之间的关系和岁贡,他们也很好奇,隔壁那位以蛮夷之身,登顶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究竟会出什么样的题目。 至于偷窥? 在孔夫子面前,谁敢动那大逆不道的念头。 多罗道越加不耐烦:“你们这些南蛮子诡计多端,老子不信!” 王景刚刚踏进殿中,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双方都只能用话语表达不满,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他心下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 这一路走进来,他发现柳季让的保密功夫做得滴水不漏,明着有军队把守,暗里也布置了暗哨。 那些汉人想神不知鬼不觉偷看试题,是绝无可能的。 可是于他而言,这却不是一件好事。 若是珠思般和柳季让二人出城的时候,庙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他岂不是白跑一趟,一点功劳都没有? 只有在他们二人出城的时候,庙闹出事情了,又被他王景一手解决了,那才叫劳苦功高。 原本他以为会有人在庙闹事,没想到却是自己人在这瞎吆喝。 那头,多罗道也看见了他,脸上一喜,立刻放下羊腿,跑过来跪地行礼道:“多罗道叩见小主子。” 老庙祝和在殿中叩拜的生们,顿时惊呆了。 前脚多罗道吆五喝六,显得无比威风。 后脚便像条狗一样,跪在别人面前。 这前倨后恭,不免过于滑稽。 须知在大兴,跪拜礼是极为郑重的大礼,只有到庙里上香、觐见圣上和拜祭先人等场合才会行大礼。 见到一个王爷的世子,还不需要行跪拜礼这么隆重。 但在白国,刚刚脱离了茹毛饮血的夷人原本是以部落为形式存在的,等级泾渭分明,除了他们王族和几支贵族以外 ,其他人的身份都是奴隶。 “起来吧。” 王景挥了挥手,在老庙祝和汉人惊呆的表情中感受到了一丝痛快,这才是他这个赵王世子该有的待遇。 他扫了一眼殿中,果然这里还有不少近侍局的人假装成的生在。 若不是他武功突飞猛进,恐怕还发现不了他们的存在。 柳季让做事,的确是无懈可击。 王景瞬间变得意兴阑珊,走出了大殿。 多罗道迟疑了一会,也跟了出去。 “呸!装什么尽忠职守,见主子来了,还不是凑上去摇尾乞怜?” 心眼不大的老庙祝,在他身后狠狠啐了口唾沫,急忙招呼仆役道:“快快快,把这油渍擦一擦,哎哟喂,老夫这上好的乌木桌啊!” 到了殿外的院落里,王景和多罗道说话便随意了许多。 论身份,多罗道所出身的部落早就被赐给了赵王。 论立场,多罗道是不偏不倚的赵王党。 换句话说,多罗道就跟他的家奴没两样。 没想到皇祖父会派多罗道这个汉字不识一个的家伙来,王景起初有些意外,再一想,恐怕皇祖父心中对投降的汉臣也还是有些顾忌。 白国和大兴双方都很清楚,彼此在各自朝中安插了不少人手。 此次涉 及到炎江合议,以及日后的岁贡,事关重大,不能冒险。 叫多罗道这个不识字的来,才更稳妥。 这么一想,王景对皇祖父究竟有多信任柳家,便更清楚了一些,心里越是嫉妒。 柳季让做事这么漂亮,岂不是显得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十分冒失? 这样下去,皇祖父和珠思般,岂不是会更加看重柳季让? 他有心交好柳家,但以他的身份,绝不会是低头讨好柳季让。 他要用实力证明自己,让柳季让对他另眼相看,借此拉拢柳家。 出了大殿,王景许久没有说话,多罗道看出来他有些不高兴,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主子来这儿是做什么的?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要奴才帮忙吗?
” 王景直言不讳道:“小王是过来看看,这边可有什么要帮手的。” 多罗道误会了他的意思,大包大揽道:“有奴才和那些近侍局的暗探在,保管没有人能靠近大殿!” 王景只好换了个说法,暗示道:“你说这帮卑鄙无耻的南蛮子,怎么这一回就不打试题的主意了呢?” 这一刻,他脑海中浮现了那张可恶的脸。 那厮卑鄙无耻下流,做事全无底线,这一回,他怎么不来偷看试题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