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说,那些也许并不是老百姓,就让我更加疑惑。
因为我看到那些尸体周边有一些布料的破片,虽然已经经过好几个月的雨打风蚀,但依稀可以判断那不是军用服装的面料,反而像是老百姓的衣服面料。
看到那些面料,我下意识觉得这些被砍头的,应该都是老百姓。
但是师傅似乎并不这样认为,可除了老百姓,还有什么人会穿这样的衣服呢?
师傅并没有明说,只是说他自己也只是猜测而已。
我正准备问师傅更多的时候,小吴的情况却突然恶化了起来。
被班长和臭不要脸的轮流背着的小吴,一路上一直高烧不退。
刚才在水潭边上的时候,用鱼糜给他灌了一点,但是非常少,吃进去就往外吐。我们没办法,只能就此作罢。用凉水给小吴擦身子,希望能够物理降温,但是也没什么效果。小护士说,小吴的高烧是因为身体虚弱没有什么抵抗力,又没有消炎药,物理降温的意义并不大。但我们不愿意放弃,哪怕只是能够让他稍微舒服一点点。
这会儿,可能是因为山路丛林太过于颠簸,昏迷中的小吴突然身体开始不停的抽搐。这可把班长吓坏了,赶忙就喊住小护士和我们。
我们停下来看小吴的时候,小吴眼睛瞪的大大的,全身抽搐,佝偻的像一只大虾。
小护士检查小吴的伤口,发现伤口已经开始发炎溃烂。这才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就开始发生溃烂,丛林中的潮湿和闷热可见一斑。
昏迷中的小吴是被活生生疼醒的,瞪着大大的眼睛,嘴里不停发出嗬嗬嗬的声音。这副模样,看着就让人心疼。
似乎是看清了我们,小吴恢复了一点意识。他直勾勾盯着班长,嘴里艰难地说道:“班……长……,我……我又给班里拖后腿了……”
小吴一边说,一边疼得直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因为疼痛难忍,小吴面无血色,嘴唇煞白。
小护士冲我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我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子。战场上,不怕敌人的炮弹和子弹,就怕卫生员摇脑袋。
朝鲜前线的物资供应很差,连最基本的炒面和弹药都经常补充不上来,就更别提什么水果蔬菜和肉类了。部队进攻时候都是高强度的行军和作战,战士们很快就会因为补充不到足够的营养而缺乏抵抗力。
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加上这一个星期的饥饿和高强度战斗和行军,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身子都虚弱到了极点。如果放在平时,即便是被敌人的军犬咬伤,那也段然不会在一天之内伤势就恶化得如此严重。
可小吴本身身子就已经非常虚弱,身上还有旧伤,一直没有恢复利索。这一次的受伤,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失血过多,加上现在是在丛林中,条件非常恶劣,又没有消炎药和退烧药,从他开始高烧不退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危重了。
班长也看到了小护士使的眼色,他抱着小吴的头,尽量让小吴舒服一点。
“没事了没事了,没有拖后腿,咱们三班都是好样的,我以你们为荣。”班长不停安慰着小吴,说话的语气很轻,很柔和,像是老父亲在跟自己的儿子絮叨。
我们身后就有敌人,不能耽搁,班长狠了狠心,背起小吴继续往前走。小吴伤口疼得满头是汗,不停地颤抖和抽搐,每个人看在眼里,心里都难受。
我走在班长边上,帮忙扶住不停颤抖的小吴的身子。他身上很烫,还在发烧。
我用水壶中的水打湿毛巾,将小吴脸上的汗擦掉,也想给他降降温,这样他能稍微舒服一点点。
小吴勉强睁开眼睛,但眼睛里几乎已经没有焦距。他好像看出来是我,迷迷糊糊地问道:“继……忠哥?”
小吴将手递过来,我将他的手抓在手里,他手里都是汗,虚弱到抓不住我。
他手上轻飘飘的,已经没有力气再抓什么东西。
小吴声音特别小地嘟囔着:“继忠……哥……我……好疼……”
我眼泪开始不停地往下掉。在战场上面对再凶恶的敌人,我都不会有丝毫的害怕和畏缩,但现在这个样子,我心里难受。小吴平日里和我的关系最好,他叫我哥。
我娘从小教我,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伤心到了极点,眼泪还是忍不住。
我吸了吸鼻子,跟小吴说:“再坚持坚持,过了江咱们就安全了!仗,咱们都打完了,过了江咱们就能回国了,就回家了。”
我们军,我们师,早就回国了。要不是前线需要野战医院留下来,我们也早就回国了。我们留下来,是为了保卫野战医院,现在一整个连的人都留在了那三处小高地上。
为国而战,保家卫国,我们没有半句怨言,虽死犹荣。但看着战友在身边倒下,没人受得了这种事情。
小吴说着话,疼得又昏死了过去。身体还在抽搐,但已经气若游丝。
我看着心疼,小吴现在这个样子,醒着受罪,昏过去也受罪。
班长背着小吴,走得慢了一些,尽量不再颠簸。任何细微的颠簸,似乎都能让小吴断了最后半口气。
小吴的情况让我们前进的速度慢了下来,没过几分钟,我就已经能够听见身后传来一些沙沙沙的,衣服摩擦树枝树叶的声音。并且还能听到隐约的狗吠声和金属物件碰撞的声音,这意味着敌人距离我们已经很近了。
不过由于之前我布置的那枚手榴弹,敌人并没有沿着我们开辟的这条小路追上我们。
战争不是过家家,更不是什么野外探险的旅行和游戏。
敌我双方不择手段想要弄死对方的原始森林中,最好走的路,就是最致命的路。
他们肯定能够看到我们直接开辟出来的这条小路,但是他们不会走的。
当然,班长和臭不要脸的也在后面的小路上布置了一些小玩意儿。
班长和臭不要脸的布置这种小花样可不是我这样粗手粗脚的新兵蛋子能够比的,如果敌人走上这条路,他们肯定会后悔进入丛林。
走在路上,我和师傅商量:“师傅,这么被跟着不是个事儿啊!在丛林中,有致密的树林遮挡,我们互相看不见,还好。可是一但我们走出森林,地图上从森林边到临津江的江滩,还有好几百米的开阔地带,更何况咱们还要渡江!真要那个时候还甩不开他们,两杆步枪就能要了咱们所有人的命!他们可以从容的从背后猎杀我们!”
师傅听了我的话,点点头:“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但是咱们有伤员,还有女同志,不方便进行战斗。”
我正想说什么,师傅突然露出一丝警惕的表情。我向前看去,致密的丛林在这里有了些异样。
我们拨开一片一人多高的灌木丛,映入眼帘的景象镇住了我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