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们连背着九二重机枪枪架的两个兵被炸翻的同一时间,美军火炮齐射而来的炮弹,纷纷落下。
那门被连长视为心肝宝贝的反坦克炮,此刻被仅剩的几个人歪歪扭扭的拖拽着,但就是不肯挪动半步。两门迫击炮,八个背零件的,五个背着炮弹的兵,此刻伤亡了将近三分之一。
看到机炮排的伤亡,连长心疼的脸上直抽抽,并且在第一时间带着我们冲进了封锁区。一排的十几个人和我们班的人,几乎是同时冲进了那一处狭窄的谷口。
谷口很狭窄,但一旦通过谷口,眼前会豁然开朗一下。但是这个豁然开朗却让人心生畏惧,因为目所能及,炮弹就不断的落下,然后在眼前不远的地方炸开。弹片横飞,火光四溅。
第三道封锁线比起第一第二道封锁线还要荒凉,甚至和我上次过来时候已经完全不同。
我上次来的时候,封锁线里面还有很多树木,两边都还是郁郁葱葱。那个时候,有特务的引导,美军的炮袭精准的吓人,每一支从这里通过的部队都有所伤亡。而对于后勤的同志来说,这里更是九死一生的地方!师里曾经三天派了三支军工小分队一共四十多人,想要从这里经过将给养送过去,但是只有两个人活着回去。想要平安通过这里的难度,可见一斑。
我目所能及的土地都是一片焦土,泥土里还有很多弹片和铜皮。炮弹就像下雹子似的,落在我们眼前,让人不由得心生一种恐惧。我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自己的心跳仿佛也被那些爆炸的炮弹带动着,砰砰直跳。
这片焦土晚上被炮火封锁,白天一直都有美军飞机在头顶上盘旋。地面上的任何活物,都能召来无数烧弹、航空炸弹和凝固汽油弹!
甚至我能看到,有些地方的泥土都被超高温烧化,凝结成了硬质的块状物体,然后又被炮弹炸成碎块。
任何人在面对这样随机的炮火,都有一种错觉,自己一定会死在这里。但是其实美军这样盲目的狂轰滥炸,带给我们的伤亡要远远低于以前的精确炮袭。这一点,让我心里一阵宽慰,我和班长的努力是有用的,也一定救了不少人的性命。战场上,老兵油子们都知道,不怕狂轰滥炸,就怕冷枪冷炮!
但即便我们这些经历过生死的老兵,对于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冲封锁线,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在通过谷口进入开阔地的那一刻,我甚至看到班长也出现了一瞬间的犹豫。但只是一瞬间,班长冲着我们招了招手,率先冲了进去。
我狠狠地吞了口唾沫,跟着班长,义无反顾冲了进去。我太明白,冲过去不一定会死,但是犹豫的人在战场上一定活不下去。
我看见一排的十几个兵也冲了过去,他们还在我们班的前面大概二十五步远的地方。我看见袁大志几乎是冲在他们一排的最前面,跑得贼快。
不出意外,焦建康又跑在整个一排的最后。我叹了口气,却也没办法,人心中的恐惧是一座大山,越是恐惧,就越害怕。
一发炮弹落在一排的队形中,距离焦建康很近的一个一排的兵直接被炸飞。焦建康尖声大叫着,抱着头趴在地上。我距离他不愿,大约四十米左右。一排的兵都闷着头往前冲,没人回头看。即便是有人看到了,对于他们最讨厌的这个人来说,他们也不愿意去管。
我冲着焦建康大声喊道:“建康!别趴着!跑!”
焦建康听到了我的喊话,抬起头看我,我看见他满脸的眼泪和鼻涕,脸上满是惊恐!
我继续喊着:“建康!起来!跑!”
我刚喊出口,就在这个时候,一枚炮弹落在了焦建康趴着的地方,然后迅速绽放。我喊出的话,瞬间也被爆炸的巨大声响淹没,我的耳朵几乎都要聋掉。我看到焦建康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但转瞬就被烈火和爆炸吞没。
我顿时站在那里愣住,虽然我们没有过太多的交集,可是看到他被爆炸吞没并被炸成碎片,我依然有种很悲伤的感觉。我这才想起来,他是我的同乡兵!现在,我们连里的陕西人,就只剩下我和袁大志了。
我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我看见是臭不要脸的。他超过我,只留下一个背影。我叹了口气,跟了上去。我不能停,在封锁区多耽搁一秒,就多一分牺牲的概率。
我们冲到了反坦克炮身边,帮着一起推炮。一排则去将九二重机枪的零件和枪架重新收集起来,在这过程中,有一个战士被炸伤,但所幸没有再出现牺牲。
连长一脸关心地看着指导员,指导员的胳膊受了伤,一直往外流血。指导员冲着连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但连长才不管,一把把指导员扯到一边,自己抱着炮管往前拉。一边拉一边对指导员说道:“你先过去收拢部队!”
“好!你注意安全!”指导员也不矫情,冲出了封锁区。
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沉重的反坦克炮推动,然后缓缓推出了封锁区域。
出了封锁区的核心地段,逐渐有一些树木,但是这里还是不够安全。我们又继续向前推了大约一公里,确定足够安全,这才停了下来。
一停下来,我才发现,我的棉衣里面已经全部被汗水浸湿。零下三十度的严寒天气里,我竟然满头大汗。我看看其他人,都毫无讲究地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就连体力最好的赵德树,都满头大汗,像一头牛似的喘气。
看了看四周,连我在内三班的八个人都好端端的。李潇直接四仰八叉躺在雪地里面,一边喘气还一边嘴里嘟囔着。
其他人都没事,我这才松了口气。我看向班长,班长脸上的严肃缓和了几分,也坐在地上,摘下帽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班长头上满是白发,脸上的皱纹像是深深地沟壑,我不禁有些心疼班长。班长以前说过,他这一辈子都活在战乱中,从没见过太平。
过了封锁线,连长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指导员,关心地询问指导员的伤势。卫生员检查以后,告诉连长,指导员胳膊上只是轻伤,不碍事。
连长听到后,轻松了下来,哈哈大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总算是过来了!”
笑着笑着,连长眉头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