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合城县南。
上天把色彩厚厚地涂抹在这片山水上,碧清的河水从金黄的丛林中穿过,远处的雪峰在阳光下有如宝石般闪闪发光,大片的白云堆积在蓝天、青草之间,彰显着率性奔放的美景。微风从木炭长长的鬃毛上拂过,缠绕着它在风中飘舞,木炭仿佛也被眼前的美景打动,用澄清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色彩斑斓的世界。
江安义和范思本并辔立在高坡,坡底是大片的农田,一眼望不到边。田地没有人耕作,长满了野草,风吹草动,一片萧瑟。范思本用手中的马鞭指向河边不远处的木屋,介绍道:“安义,这里原是巴清镇,有三百余户人家。西域贼兵入侵的时候,镇上的人死的死,掳走的被掳走,这里便荒废了下来,我略加修整,把这里用来住扎屯兵。”
“这片地长约六里,宽有二里多,沿着河岸一路往下,全是肥土,我查了一下县志,这一块有上田六百八十二顷,中田四百二十四顷,可惜,今年大都荒废了。”范思本痛惜地道:“像这样的荒废的好田合城县还有不少,真是可惜了。”
一千一百顷地,按大郑的律法成年男子给田二十亩,就算一个屯兵给地半顷,也可以容纳二千二百余人。这不仅是合城县的一块地,六个县的地加起来,足够五万屯兵开垦的了。江安义问道:“合城县还有多少这样的荒地?”
范思本略一沉吟,道:“我接到府衙的公后带着人到处查看,原有的田地荒废的约有六千顷左右,至于未垦的荒地无数,光我合城县就可容纳屯兵万名。合城县南的昌图村比这里小点,在十月底也能修整出来,那里有地八百顷,到明年,我至少还能清出二千顷来。”
江安义问道:“地和住处有了,牲口、粮种、耕具这些东西也准备妥当了吗?”
“牲口不缺,有钱就能买到。安义,你往镇西看,那里有个大牲口棚,我准备把耕地的牛马集中起来,我已经替巴清镇准备了六十头耕牛,十六匹运东西的马。你往这看。”
顺着范思本的马鞭方向,江安义看到了一排整齐的屋舍,看样式应该是新修的,“那是粮仓,将来收了粮就囤积在那里,有这些屯兵看着,没人来抢。”
江安义很满意,笑道:“范兄想得周全。我接到四个都护府的公,安东、安南、安北都护府的屯兵要等春暖后才会动身,安西都护府就在并州,杨都督说十月底前会送三千屯兵过来,范兄你这里准备的妥当,就让他们先来合城县。”
范思本露出笑容,他知道屯兵的到来会给地方带来不少难题,也会花费不少财力,但从长远后,屯兵在地方上安定下来,增加了地方人口,必然促进当地的繁荣,而且屯兵具有战斗力,有了他们做后盾,平常马匪山贼根本不敢来进犯。
肥水不流外人田,江安义继续道:“等屯兵来了可以征用他们盖屋修路,工钱折算铜钱或者物资给他们。我这次来带了些银两来,还有些粮种,你找颜参军报账要钱去。”
范思本拱手向江安义身后的司户参军颜易笑道:“颜参军,可要多多关照。”
颜易知道范思本跟江刺史的关系,哪敢在他面前拿大,笑应道:“范大人,只要江大人点头,带来的东西随你挑。”
江安义环视着眼前美景,叹道:“江山如画,怎忍让它沾染腥膻,江某为官化州,便要让化州百姓不再受胡骑侵袭之苦。屯兵之事,是江某想出的对策之一,范兄,合城县百姓的安危小弟拜托你了。”
两人信件往来不断,范思本对江安义的军屯思路了解得很透彻,肃容道:”江大人请放心,下官知道轻重,军屯一事绝不敢有半点疏忽。”
微风拂面,绿草在风中起伏一定,江安义侧身对着范师本笑道:“范兄,我看你骑在马上安稳得很,不再像初来化州时坐不稳马鞍。”
“我每天骑着马巡视村镇,这马术早练出来了。”范师本用手一指五里外山脚树林,道:“安义,要不咱们比比高低,看看谁能先到林边。”
没等江安义回答,范师本催马如疾箭般先驰了出去,留下一句,“先下手为强,安义我先走一步。”
抖动缰绳,木炭知道主人心意,不徐不急地踏开步子小跑起来。木炭今年已经十一岁了,正是年轻力壮之时,遒劲的肌肉在黑缎般的肌肤下游动着,有如灵物。从轻跑到加速,木炭四蹄踏得草皮翻飞,片刻功夫就赶上了范思本。
范思本拼命地挥舞着皮鞭,看着越跑越远地木炭颓然地冲着江安义的背影叫道:“我的马不行,可不是骑术比你差。”
江安义闻听,花俏地在木炭身上来了个镫里藏身,攸而从另一侧冒出身形。
树林边,江安义跳下马,亲呢地梳理着木炭飘舞的鬃毛,对着气喘息息赶来的范思本道:“范兄,先行一步也不见得就赢。”
范思本跳下马,笑道:“你还不是仗着木炭神骏,我骑的这马倒也算得上良驹,比起木炭来差太多了。”
从地上扯了一把青草,范思本讨好地递到木炭嘴边,木炭葡萄粒般清澈的大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勾下头径自啃食起地上的青草来,没有理范思本送到嘴边的青草。
“安义,木炭成精了,你看他的眼神,分明看不起我。”范师本假装愤愤地丢了手中草,挨着江安义在草坡上坐了下来,两人看着眼前的美景,深深地陶醉在其中。
半年时间,范思本黑瘦了许多,当年儒雅的读人变成了乡间农夫,江安义歉疚地道:“范兄为我来到西北苦寒之地,我拖累范兄了。”
范思本爽朗地笑道:“安义,咱们兄弟谁拖累谁?何况来化州是我深思之后的决定,我来合城后觉得很充实,不说别的,饭量都长了,这身子骨也像铁打的,以前那叫弱不经风。要不是怕耽误志昌的学业,我都想写信让他来化州。”
江安义叹道:“上个月志昌给我写了封信,说他已经回仁州应试,四月秀才试中了榜首,他才十五岁吧,这样的英才被我转给了张兄,想起来都觉得可惜。”
提起儿子范思本满面笑容,道:“志昌有你和志诚兄教导,实在是他的福气。不过,这小子得了榜首后野心勃勃,想着两年后再中举人,然后状元及第,不让你专美于前。”
“好啊,大江后浪推前浪,他有此志气,我也替他欣慰。对了,张兄曾写信说想把女儿许配给他,让我问问你的意思。”江安义一脸捉狭地望着范思本笑道,他知道张玉诚的女儿才叫两岁,比范志昌小了十三岁,这门亲事只是场玩笑话。
范思本现出尴尬的神色,道:“我已经谢过张兄的好意,这门亲事随缘吧,毕竟志昌大了太多。对了,志昌得中秀才后,我爹把他留在家中,准备亲自教他。”
“这是好事,志昌能得范师调教,必然胜我百倍。玉诚兄虽然学问高深,但毕竟公务繁忙,有时顾不过来。”江安义笑道。范炎中今年六十九岁,按大郑的习俗提前一年过寿辰,七月的寿辰江安义派人送去了寿礼,知道范老爷子身体康健,看来老爷子宝刀不老,准备再教出个状元郎来。
范思本目光中露出濡慕之情,道:“我爹越老越像小孩,自打他从黄羊院归来后,脾性大改,对于上门求教学子不吝指教,不少士林中的大儒也常上门拜访,现在近水村热闹如市,听说村里人纷纷做起了生意。”
江安义不敢相信,瞪大眼睛惊呼道:“想当年我上你家去,可是被范师折腾得够呛,老爷子怎能厚此薄彼。”
范思本想起当初江安义登门时的情形,两人相视而笑,白云苍狗,转瞬间时间过去八年,当年的少年郎如今坐镇一方,而那个蹦蹦跳跳玩耍的小孩儿已经把目光投向状元郎。
“范兄回家了,邓师进京了。”江安义感叹道:“当年结识的人物各奔东西,玉诚在京中,玉善兄在丽州的时候倒是见过一次,听说年初时已经升任到魏州去了……”
江安义一个个地数着结识的人物,范思本插言道:“安义,我常听你说人手不足,你所说的这些人中有不少能干之人,你为何不招揽他们来化州帮忙,比如说那个德州进县的刘逸兴,我听你说过此人诙谐有趣、长袖善舞,能帮你上下经营,让你在府衙中行事方便些。”
刘逸兴,江安义想到那个精干瘦小的身形,嘴角不禁露出笑意,道:“这位刘兄在德州府衙做个录事,依他的脾性一定混得顺风顺水,化州苦寒之地,又背井离乡,怕是刘兄不愿前来。”
“安义你不要妄加猜测,你可知天下多少有才之士苦无进身之阶。这位刘兄是机灵人,而且听你之言是个重情义之人,安义你前程远大,依我看,只要你出言相招,这位刘兄八成会来的。”
江安义眼神一亮,来到化州后他深感人手欠缺,如果刘逸兴肯来化州的话,那就多出一条臂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