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额纳山谷的北面,归德将军(从三品下)章尚徒率领五万轻骑在午时前准备到达驻地。北面的队伍归周山侯苗铁山指挥,此次出征苗铁山并没有亲来,而是让副手章尚徒率军。章尚徒是安北都护府的副都督,与苗铁山共事九年,是他的心腹助手。此次合围巴岱部若成劳,率队的将军功劳肯定不小,范长生建议苗铁山让章尚徒带队,把这场功劳让给章尚徒。
范长生向苗铁山列出这样做的几点好处:一是此次合围巴岱部功劳虽大,却不足以让苗铁山爵位再次提升,些许财物赏赐苗铁山用不着放在眼中;二是章尚徒是苗铁山的副手,两人相处融洽,此次功劳却能让章尚徒从子爵升至伯爵,甚至成为侯爵,如果章尚徒能升爵,定会对他感恩戴德;三是苗铁山年近六旬,此次北征之后估计要从安北大都督的位置退到京中十六卫或者太尉府中养老,而章尚徒比他年轻八岁,极有可能接替安北大都督的位置,苗铁山经营安北都护府近二十年,各种利益关系盘结,人走茶凉,肯定会有一场清洗,而若是章尚徒继位,肯定会看在往年的情份上照看一二;四是两军作战难免会有风险,巴岱部有控弦之士近五万,拼死一搏恐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万一让巴岱部逃脱触了天子的霉头恐怕还要治罪,对于苗铁山来说得不偿失,实不用冒这个险,再说冰天雪地行军,对苗铁山来说也不是件易事,不如让年轻人代劳。
苗铁山从善如流,委重任给章尚徒,章尚徒是宿将,自然明白机遇和风险并在,一路行军不敢耽搁,总算按时到达了大帅指定的集结地。人马歇息未定,有侦骑禀报,巴岱部组织一万多轻骑朝西面突围,眼下正与祝谨峰部激战。
北面驻地与西面驻地相隔着二十余里,王克明本意是大军到达后沿途建起了望塔、箭楼等简易工事,结合四散的侦骑可以将巴岱部围在方圆数百里的范围内,届时无论巴岱部从哪个方向突围,大军都可以随时到达战场。可是大军初到,巴岱部就选择了强行突围,让郑军多少有些准备不足。
听到巴岱部选择从西面突围,章尚徒所部的将军们有些坐不住了,打仗不就是为了军功,如果坐守在北面防地,巴岱部不从这里经过,岂不是白辛苦一场,什么功劳也没有捞到。
将军们纷纷向章尚徒请战,里面不乏苗铁山的爱将。章尚徒有些吃不住劲,但是他知道冒然出击会让包围圈出现缺口,如果巴岱部从北面逃走,自己吃罪不起。
强行命令麾下休息候命,章尚徒不断地派出侦骑打探西面战况,侦察巴岱部大队人马的动向。午正过后,侦骑带来消息,巴岱部五六万人向着西北方向突围,想从北面驻地和西面驻地的空档中穿过。
章尚徒不再犹豫,传下将令,命一万五千人驻守,等待大帅送来的辎重与步兵,他亲自率领三万五千轻骑朝逃亡的巴岱部袭去。
勒布林穿透郑军,一万轻骑只剩下八千不到,看着远处高处郑军在忙着构建工事,勒布林并没有强行突围,而是按照苏鲁漫事先交待,往西北方向与大部汇合。祝谨峰发现漠骑并没有如自己所料强突,心中大急,下令紧紧在后追赶。
一刻钟不到,勒布林部与苏鲁漫汇合,看到一万三千轻骑折损近半,苏鲁漫心如刀绞,问道:“闾牙焘呢?死了?”
“这个狼崽子带着乃仆部的人往东逃了,我看到郑军分出一部去追他了。”勒布林喘息着道。刚刚经过一场厮杀,这些轻骑都很疲惫。
此时,祝谨峰的追兵已至,而章尚徒所率的三万五千轻骑马蹄声如雷,像两只铁钳朝着巴岱部夹来。听到马蹄声,部众们惊惶失措,苏鲁漫大声传令:“弓箭手准备,给我射。”
箭雨再次交织,那些没有披甲的部众在箭雨中争相逃命,牛羊到处逃窜,巴岱部乱成一锅粥,眼见身边的轻骑也被牛羊冲乱了阵脚,苏鲁漫知道最后反击的希望落了空。
“撤。”号角声响起,轻骑随着苏鲁漫向以前的驻地撤去,将那些慌乱的部众留在了身后,看到郑军挥舞着砍刀临近,巴岱部众这时也顾不上牛羊物资,随着苏鲁漫向后逃去。郑军在漠骑前汇合,追击的道路却被成群的牛羊所阻。
整个战局变得混乱不堪,牛羊的嘶鸣声中将令都无法传达,五六万人挤在一处拥挤不堪,祝谨峰和章尚徒碰了面,两人略一商量决定暂时收兵。锣声响起,郑军纷纷勒住战马,祝谨峰下令收拢巴岱部丢下的牛羊物资,回归驻地。
色鲁格河冻得梆硬,浩古伦和曼尔带着二万五千轻骑从冰面上横渡而过,此处距郑军北面驻地有十余里,按说郑军要派出侦骑,可是此刻驻军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西北面的大战上,根本没有人留意此处有漠骑突围。
等到二万五千人马都渡过色鲁格河,浩古伦最后回望了一眼拉额纳山谷的方向,他知道此一别恐怕再难与父汗相见。怀中的金印沉甸甸的,那是巴岱部的希望,浩古伦转过头,挥动马鞭,朝着队列的最前处驰去。
拉额纳山谷的南面,王克明已经立起了简易的工事,帅帐支撑了起来。祝谨峰部和章尚徒与突围的漠骑交战的情报流水般地报来,王克明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巴岱部事先得到消息突围离开,现在看来鱼已经落入网中,剩下的只是捕捞了。
“传令,命祝谨峰和章尚徒约束麾下,暂且收兵立寨,每隔半里树起了望塔,严防巴岱部逃脱,等候本帅的军令。”身为大帅,王克明要考虑的更为全面,现在四军皆到达驻地,要考虑的便是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而且四部参战,功劳会有所侧重,但大面上每部都要考虑到。
未时,王克明的帅令传到祝谨峰和章尚徒部,两部带着掳获的牛羊物资喜气洋洋地回了驻地,军中司马、参军等职忙得不可开交,忙着登记将士们的战功,伙头军杀牛宰羊,准备犒赏三军,这么多牛羊管够。
江安义和八名亲卫共斩首二十二颗,其中闾牙昊是千骑长,还有百骑数人,这场功劳不小。除了闾牙昊外,江安义把其他的功劳都让给了黄柱等人,这场大战论功下来,八名亲卫都能升个两阶,黄柱说不定能一举成为七品的致果校尉。沙场立功升迁很快,若是科举要做到七品县令没有十来年的苦熬是不可能的。
与郑军的欢天喜地相反,巴岱部则是哀嚎遍野。苏鲁漫带着剩下的一万三千轻骑和四万部众回到以前的驻地,与郑军交手,闾牙焘所部的血掠队不知所踪,二千多轻骑和五千多部落被杀被俘,牛羊物资大部损失,四面皆敌,巴岱部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临时搭起的帐蓬内,苏鲁漫像是苍老了二十岁,颓然地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帐蓬口,一语不发。帐外部众们在大声地争吵,有人要求见他,亲卫长巴额尔带着护卫们在外守护弹压。
良久,苏鲁漫长叹一声,哀声道:“完了,巴岱部断送在我手中,想不到我苏鲁漫也有走投无路的一天,早知如此还不如投奔利漫,至少这些子民们能得个安生,我对不住他们。”
万骑长勒林布一直默立在他身旁,闻声道:“大汗不必过于悲伤,大王子已经带着部中精锐离开,有这两万五千勇士在,巴岱部就能像雄鹰般再次展翅高飞。郑军没有下令攻击,应该是在明天才会发动攻击,我们还有一万多名勇士,带了晚上,大汗带着我们冲出去,只要大汗能逃脱,找到大王子他们,部落定会重新兴旺起来。”
苏鲁漫眼中精光一闪,随即黯淡下来,道:“我就算能逃走,这些部众怎么办?我是巴岱部的大汗,不能离开这些信任我的子民,我要与他们在一起。”
勒林布急道:“大汗,事急从权,只要……”
苏鲁漫摆摆手,示意勒林布不要再说,站起身道:“我意已决,你去叫那些小部落的首领们进来,把巴额尔也叫进来,我有话交待。”
勒林布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出了帐蓬,片刻功夫,帐蓬里挤满了小部落的首领们,一个个用悲凄的眼神望着苏鲁漫。
苏鲁漫振奋起精神,道:“郑军已将巴岱部团团围绕,巴岱部完了,我苏鲁漫对不住大家。”
帐蓬内沸起四起,“大汗,咱们趁夜突围,能跑多少算多少”、“牛羊都没了,就算逃出去也活不了命,不如降了郑人”、“浩古伦他们到哪儿去了,部落中的勇士怎么少了许多?”、“当初我就说过不该来拉额纳”……
苏鲁漫静静地听部众们吵嚷了一阵,才道:“浩古伦带着二万五千勇士从色鲁格河走了。”
话音刚落,立时有人高声叫嚷道:“那大汗为什么带着我们往西北走,是想让我们吸引郑军的注意,让浩古伦他们逃命,你把我们当成牛羊了吗?”
巴额尔拉出腰间弯刀,冷森森地喝道:“谁敢对大汗无礼,合马答(图屯部首领)的下场忘记了吗?”
人群一静,苏鲁漫对巴额尔道:“巴额尔,收起刀,是我苏鲁漫对不起大家,不过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保存巴岱部的火种,我苏鲁漫会给大伙一个交待,大家听我说。”
众人的目光落在苏鲁漫身上,苏鲁漫干涩地咽了口唾沫,道:“郑军应该会在明天发动进攻,今夜是最后的机会,如果有谁愿意起,今夜不妨带了手下各自突围,以后天空海阔,随你们自主。”
勒布林和巴额尔面色一变,有人却面露喜色,苏鲁漫继续道:“勒布林、巴额尔,明日你们带了我的首级,向郑军投降,替剩下的部众寻一条生路。”
勒布林和巴额尔惊得跪倒在地,泣声道:“大汗,我等愿拼死保你逃走,大汗不可妄言生死。”
苏鲁漫苦笑道:“我是巴岱部的汗王,巴岱部面临灭亡,身为汗王岂能苟且偷生,只是为了剩下的部众,不得不让你们俩向郑人投降,是我苏鲁漫对不起你们。”
巴额尔虎目含泪,哽声道:“巴额尔的命是大汗所救,愿追随大汗一同前往天堂。”
勒布林也泣道:“大汗,勒布林何惧一死,愿保着大汗突围,我部还有一万多名勇士,力战之下定能突围。”
听到苏鲁漫愿以自己的人头换众人平安,那些首领们想起苏鲁漫平日的好处,纷纷单膝跪倒,道:“愿随大汗一同突围。”
苏鲁漫脸上现出激色,慨声道:“既然诸位愿与我同死共死,那就让我们最后拼死一搏,若能逃走自是万幸,若是不能逃脱便斩下苏鲁漫的人头向郑军再投降不迟。将剩下的牛羊杀掉,让勇士们饱餐,喂好战马,半夜时分咱们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