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人生如茶

翌日,南诏王专门为马帮举行了盛大的送行仪式。

露天宴席上,我和莎伦还有马帮的众人,还尝到了南诏王前日在大殿上招待僧众们的三道茶。这说明那领头的僧人加洋还算懂事,在接受南诏王召见时客观地陈述了马帮队一路上所遭遇的是非与磨难,让诚心礼佛,讲究因果的南诏王对一路上的奇遇唏嘘之余,也跟我们追加奉上了国宾的待遇。

这白族的三道茶是有所讲究的。一茶分三道,先苦,后甜,三回味。具体指的是,

第一道名曰“苦茶”,制作时,先将水烧开,由美丽的白家姑娘将一只做工精美的小砂罐置于火上烘烤。待罐烤热后,姑娘们才取适量茶叶放入罐内,并不停地转动砂罐,使茶叶受热均匀。等到罐内茶叶转黄,茶香喷鼻,她们就会注入已经烧沸的开水。

姑娘们喜欢以“金花”之类的名字自称,而在等待烧茶的时间里,她们也会载歌载舞,把风土气息浓重的歌谣献给贵客。一时间,笑容,舞姿被优美的旋律融合在了一块,还真令人产生一种人影花丛的幻觉。

少顷,金花姑娘们将沸腾的茶水倾入茶盅,再恭敬地用双手举盅送到了我们手中。咋看之下,这茶经过烘烤、煮沸而成,看上去色如琥珀,闻起来焦香扑鼻,喝下去却滋味苦涩。别看只有小半杯,我却分了几次,才勉强喝光。

瞟眼偷看之下,一饮而尽的马脚子倒是有,但个个都郁闷地皱起了眉头。而像现世里在大理待过一段时间的莎伦,乃至见过些世面的锅头格桑大叔,却都只微微扬了扬眉毛,就轻描淡写地喝了下去。

其他没喝完的赶马人,眼看锅头做了表率,也只得捏着鼻子把剩下的浓茶喝了个精光。真别说,看到神色各异的众人都举起底朝天的茶杯,那掌茶的白家姑娘们的歌舞声才重新开始响了起来,说明身为来客的众人通过了象征人生艰难困苦的“第一道茶”考验,获得了淳朴老乡们的尊重。

随之而来的第二道茶,俗称之为“甜茶”。

当我们喝完第一道茶后,手法熟练的姑娘们又重新驾起火,用小砂罐置茶、烘烤、煮起茶来。这一次,她们茶盅里放入少许红糖、乳扇、桂皮等香料和美食。

茶还没沏好,混合了茶叶和各种异香的气味扑鼻而来,还没喝到口里,已经让我们可以相象到这一道象征苦尽甘来的第二道茶是何等香甜可口。

待到意犹未尽地饮完第二道“甜茶”,第三道“回味茶”已经如期而至。其煮茶方法跟第二道茶大同小异,只是茶盅中放的原料已换成适量蜂蜜,少许炒米花,以及若干粒上好花椒,还有一撮核桃仁。

这一回,姑娘们倒入我们杯子里的茶只有六七分满。一口下去,这杯茶不如之前的浓香甜茶好喝,但细细一品,口感里竟同时包含了甜、酸、苦、辣!还正应了那“回味茶”的名号,各味俱全,回味无穷。

品完茶上路后,牵着缰绳,溜着马儿,我这才想起,白家三道茶的化,现世时我也算有所耳闻。都说“三道茶”寓意人生“一苦,二甜,三回味”,仿佛是一位历尽沧桑的高人在用茶艺向世人们展示人生真谛。

而作为茶马古道上化传承的一部分,白族“三道茶”的展,也说明了密宗佛教活动的兴盛传播在其中所起到的推波助澜作用。毕竟,“有苦有甜,回味悠长”的人生感悟,亦暗合了佛家追求人格完善的然境界。

送行的锁啦喇叭一刻也不停歇地响了十里。马帮与南诏王一行分别时,我远远看到阿娃公主和罗荃在众人面前碍于身份尊卑有别,并没有太多攀谈。站在南诏王身旁的她对他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就和送行的队伍一样,驻足不前了。

唯一一点让我感到意外的反而是,白鹿男孩竟然没有留在南诏。

和罗荃的几位师兄混得熟识起来的他,不知何时已经找机会剃掉了头。虽然没有正式入门受戒,但看样子他很享受与这几个对他很亲切的大哥哥在一起的时光,也对被推得光光的头顶有种说不出的喜欢。时不时,他还会充满新奇地摸摸自己圆东东的脑壳。

“这天真的小子,时值年中,而我们又是在坝子里,他才能深深体会这凉爽的型的好处,等到下半年天气转冷,估计就有得他受的了。”看到白鹿男孩滑稽可爱的模样,我忍不住唏嘘了几句。

莎伦却从我的话语里听到了一丝久违的轻松,不禁淡淡笑着看向注目看那白鹿男孩的我。见我现后转头看她,那大妞却转头看向了前方。

是啊,前路虽然未知,但总有些好的念想。众人如此,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一路向南,气候也随之变得湿热起来。所幸我们的货物都用防水的蓑草盖住,这才在长途跋涉中没有受到太多损失。

实际上,到达南诏时,马锅头格桑大叔一刻都没有歇着,在众人休整歇息的时间里,他已经带着几个心腹手下,联系了熟络的商行,把一些销往本地的毛皮和乳饼出了手。而现在驮载在马匹身上的货物,已经有将近三分之二换成了新的东西。

不得不说,当锅头还真是门技术活。他除了掌握着队伍的进退大权外,对贸易需求和时间也要把握得十分精确。当然,能做到想格桑大叔今天这样的人,多半都需要有灵活的头脑,以及丰富的经验就是了。

经过几个日夜的跋涉,我们的队伍已经离开南诏地界,转入了澜沧江腹地。这一路,地势山崖明显险峻了许多。

你说在富饶的南诏,大理坝子依山傍水,也算是低配版的江南鱼米之乡了,本地住民们安居乐业倒也好说;但这地方,除了峡谷就是断崖,坡陡路滑,雨水艰涩,你让人去种地,万一遇上山洪爆泥石流,不是颗粒无收就是连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田地也给你冲个稀巴烂。

这种情况下,与其兢兢业业来种田,不如设个哨卡吃过路。俗话说的好,穷山恶水出刁民,还真不是没有道理。

只不过,看到明显增多的大小哨卡,以及明摆着要咱留下买路钱的各路盗匪,格桑大叔本来阴晴不定的脸上,却反而堆起了笑容。

等到怕麻烦的我眼看盗匪们殷勤地招呼浩浩荡荡的马帮进驻一个建在山麓里的隐蔽山寨中以后,我才恍然大悟:之前不就有嘴巴大的马脚子跟我们讲过吗,格桑大叔在这古道盗匪中间,还真是很吃得开。当然,之前那些从湘西外地乱入本地找茬的赶尸匠除外。

山寨不大,山谷本来也很空旷,但一百来号人加上将近两百匹马儿一塞,还真个硬生生把寨子挤了个水泄不通,以至于后来的马脚子只得把马儿停放在山寨门口的草棚里,任其自个儿啃吃沾着露水的青草。

我和莎伦还是第一次进山贼的寨子,看向各处的目光里满是新奇。然而,这一间寨子却跟平常的村寨没有太多不同,并没有犬牙交错的荆棘,主街上倒是有不少小孩在跑来跑去。

山寨的头人叫光头张,人如其名,一个贼亮的大光头无论在白天还是夜里都显得十分亮眼。他对手下很严厉,当沾了格桑大叔光的我们得以坐在主厅里歇脚喝茶时,那些被撵到操场里的喽啰们却毫无怨言,反而一个个跟挺标枪一般直苗苗地站定在场子里,颇有几分自来的气势。

听副锅头老爷子说,这光头张曾当过几年兵,估计是把戎马里那套严谨和狠辣带到了山寨,使得这地方比起其他土匪窝子,多了几分规矩和安定,却少了许多杂乱和散漫。

不得不说,格桑大叔看人的眼光总体上还不错,搞定了这么个纪律严明,说一不二的主儿,一路上,还真省了不少心思。

待格桑大叔带领众人坐定,刚寒暄完,那光头寨主却不禁皱起了眉头:“我说,老哥,你们今儿来得可有些不是时候啊……”

看他那吞吞吐吐的模样,格桑大叔想刨根问到底,却又有些欲言又止。好在,那满脸横肉的寨主毕竟在这条道上也混了许多年,终究是个爽快人,捋了捋思绪,还是继续说道:

“唉,都知道你平常都是每年的这个点过来,本来护送马队的人手都给你备好了,谁知道,四天前却生了那档子事情……”

光头张口中所指的,却是生在不久前的野狼伤人事件。

原来,这山寨所在的山头叫狼头山,而浪头山下的箕谷,也从其名叫野狼谷。只是,随着山中落草的人众多了起来,那栖息的狼子数目却急剧下降,不是被剥皮杀了换钱就是给赶跑了。总之,这野狼谷是极其名不副实就对了。

殊不知,冥冥中若有天数,生灵总能自己找到出路。随着谷子里的野狼沉寂了一段时间后,狼群仿佛从天而降般,在一匹刀疤灰狼的带领下,又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而这一次,它们直接就掠走了光头张手下十多米手下的性命。

就在前天,喽啰们残缺不齐的遗体才在谷底深涧里给找到。这些人本来是光头张估摸着格桑大叔的队伍要来,提起派往沿路山寨给他打前站的,完了还顺带负责在马帮渡过险峻的栈道人手不足时帮忙搭一把手。哪知半路就折损在了野狼谷里,到头来竟没有一个人得以生还。

听完光头张的述说,格桑大叔也不由得拧起了眉毛。狼头山到野狼谷沿途,的确有几个险要的山口,通过时需要一人一马牵着缓慢行进,这下子没有足够的人手,通过的度势必要大打折扣。万一,拖延了行程,延误了归期,影响的,可是下一年的跑马计划呢。

而且,听光头张的口气,那伙凶残狡猾的野狼,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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