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南街某医馆门口,等着看病的百姓推推搡搡地围着,乱做一团。 郭生拉开几个硬要闯门的,“排队,大家排队啊,刘大夫都会看的,谁也不许挤,插队的今天就别看了。” 秋柔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么一番场景,她傻了眼,“怎么一夜间,云州的人都生病了?” “是你啊,你怎么又来了。”郭生放开手里的人,整了整衣摆,“是找我师父吗?还是,找我?” “找你师父,可我没想到今日看病的人这么多。刘大夫怕是没空了罢,要不我下回再来。” “别呀,看病怎么能耽误呢。我带你进去。”郭生推开几个人,招呼秋柔跟他走。 “太好了,多亏了你。” 秋柔笑的时候很好看,圆圆的眼睛微微拱起一个弧度,有着不似她这般年纪的天真。 郭生的脸一下红了,别过头去,“我叫郭生。上回没来得及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秋柔一愣,没答。 郭生尚未束发,他看秋柔已经及笄,想着是自己唐突了,害怕秋柔生气,不敢再问。 排在头一个的男人,不满地叫道,“喂,她怎么插队。” 郭生还尴尬着,转头呵斥他:“什么插队,她是复诊的,和你们不一样。”随即把秋柔让进了屋子。 “今天看病的人怎么这么多?”秋柔问。 “前日西南山庄失火,黑烟里不知有什么东西,近距离看热闹的人,眼睛都不舒服了。” “原来是这样。”秋柔更加确定了,捡来的男人就是西南山庄出来的,所以眼睛才会伤得这么严重,以至于都要瞎了。 “郭生,下一位。”郎中今日心情大好,眉开眼笑的。 “刘大夫。”秋柔坐到他面前。 “怎么又是你。” “是这样的,昨天你只教了我如何退烧,没说这腿断了该怎么办,所以我今天特意来问的。刘大夫,你有什么不要钱的办法,能治断腿的吗?” “没有没有,没钱就让他去,骨头自己能长上,最多将来是个瘸子。”郎中一见她就没了好脸色,今日生意这般好,他不想浪费时间在秋柔身上。 “能自己好?”秋柔听了倒是高兴,“瘸子就瘸子罢,也算是好了,多谢刘大夫。”起身便走。 郭生追上来,手里拿了两片木板,“你等一下,这个拿去。” “木头?” “不错,你把这板子绑在病人断腿的地方,固定住骨头,会好的快些。”郭生推开几个堵门的人,把秋柔小心送出去。 “谢谢你啊郭生。”秋柔笑笑,走到医馆外头,突然回眸,“那个,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郭生问。 “我叫秋柔。” 郭生以为她是想起要回答自己的问题,嘴裂得老大,“嗯,嗯,秋柔姑娘。” 秋柔莞尔一笑,回头走了。 她低着头,脸上仍旧保持着笑颜。 秋柔,这个十年不曾提及的名字,若不是郭生问她,她早都忘干净了。 被关在园子里的十年,没人在乎她叫什么。 浣嬷嬷从来只叫她“姑娘”。 久而久之,秋柔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好在她逃了出来,终于又有人在乎她叫什么了。 她不再是一样东西,也不是一件摆设,更不是拿来画画的工具。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名字,重新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姑娘。 儿时记忆零碎而模糊,秋柔依稀还记得,母亲曾叫她柔儿。 努力想要回忆起一些片段,秋柔没有注意,街上正有一架马车,朝她飞奔过来。 “让开让开!”马夫急叫着。 车轱辘堪堪从秋柔身边滚过,激起地上的泥水,溅了她满身满脸。 又湿又黏的泥点拉回了秋柔的思绪,她轻轻抹了抹脸,手上都是泥。 要换做一般人,早就被这又脏又湿的感觉膈应死了。 但秋柔没有,潮湿,黏腻,触碰肌肤,这种感觉她很熟悉,只是碰在脸上还是头一遭。 秋柔想用袖子擦脸,举起手才发现,袖口也脏了。“算了,回去再洗罢。” 抬头见一男子,长身立在自己面前。 那人个头很高,穿着青色褂,头发一丝不苟,还戴着玉冠,很是体面。 秋柔微扬起脸看他,心中暗道,“中所说,剑眉星目,风流倜傥,就是形容
眼前这样的人罢,倒是符合画本里主人公该有的模样,哪像家里那个,又瞎又残,又肿又丑还断腿。” “姑娘,失礼了。在下家中有急事,故而车夫冒失了些,没能避开地上的泥潭,溅了你一身脏。”顾临曲拿出一锭银子,“弄成这样怕是洗不干净了,这些赔给姑娘,再去置办一身衣裳。” 秋柔原想说没关系,但看到银子,话到嘴边又改口,“好说好说。”收下了银锭。 顾临曲挑眉,随口道了“告辞。”说完便错身走过去。 秋柔小心藏好银锭,郭生匆匆跑了过来,手上拿着湿帕子,“秋柔姑娘,你快擦擦。” “郭生,你可真是及时雨啊。”秋柔笑道,接过湿帕子,手心一暖,居然是温热的。 郭生得了表扬,不好意思地吐舌头,“我刚要走,就看到你被顾家的马车溅脏了,叫你‘小心’你也没听见,我这才急忙去拿湿帕子给你。” 秋柔把帕子小心盖在眼皮上,轻轻地擦,“顾家?你看马车还识得人家呢?” “车上挂着顾家的旗呢,顾家在云州可是无人不知的。” 秋柔听着耳熟,一时也想不起来,“大官?” “就是西南山庄里头住着的顾家。” “噢。”秋柔想起来了,“左相最疼的女儿,顾大小姐住在里头,对罢。” 郭生凑近了些,低声道,“没错,我听说这次大火,顾大小姐受了不小的惊吓,所以从京州找了御医来看病。但这只是对外的说辞,弄不好就是烧伤了,很有可能是伤了脸。 况且,这次的大火十分蹊跷,黑烟味道很是奇怪,周围看热闹的人都熏了眼睛,顾大小姐就住在西南山庄里头,想来眼睛更是不容乐观。” 郭生说完,正对上秋柔的眼睛。 她刚好擦净脸上的污泥,白玉般的脸蛋露了出来,出水芙蓉一般。 纤长的睫毛挂了水珠,眨眼扑闪的时候,很是撩人。 郭生看傻了,张着嘴巴发楞。 不知为何,走出几步的顾临曲,也恰巧在此时回眸,对上了秋柔的一双圆眼。 四目相对间,秋柔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似乎还有些懊悔的神情。 果然,顾临曲像是要回头找她。 秋柔捂紧了银锭,喃喃自语道,“给出去的银子,可不兴要回的。” 赶紧把手中帕子还给了郭生。“多谢你的帕子。”转头就跑。 来医馆的路上,秋柔忧心男人的断腿,对沿街的摊铺没多留意。 现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手头又有了银子,便走走停停,买了不少新奇东西。 等她回到小木屋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 推开木屋的门,秋柔放下手里的东西,去点蜡烛。 抬眸的一瞬,把她一惊。 那个男人正仰着头,双手抱臂,靠坐在床上,眼睛仍旧红肿,尚不能睁。 秋柔出门前,他还昏迷着呢。 此时见他醒来了,不自觉脸上挂了笑,“你醒了?” 男人一动未动,只是张嘴,“你有什么目的。” 他的嗓音沙哑极了,好像喉咙里藏了好几把锉刀,断断续续地冒出声音。 “你喉咙坏啦?”秋柔懊恼,也对,火场里烟那么大,眼睛都熏瞎了,何况喉咙呢,“早知道今天就一并问刘大夫了,看来明天还得去一趟。” “我劝你别多耍花样。趁我现在腿伤了,眼睛又看不见,要杀我,现在就是最有利的时候。否则等我好了,呵,只怕你再也笑不出来。” 秋柔脸一僵,慢慢压下嘴角,嘟囔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笑的。” 嗙—— 一声巨响,男人一脚踹飞了靠在床边的木桌,桌腿断得十分彻底。 “少废话,要动手就现在。”男人歪了歪脖子,骨头咯咯作响,“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秋柔不可置信地“哈”了一声,“搞什么啊,我是在救你!” 她双手叉腰,走到男人面前,气呼呼道,“早知道你狼心狗肺,我那天晚上就该把你埋了!” 就在话音落下的一息,男人单手伸到秋柔面前,十分准确地掐住了她的咽喉,好像视力完全不受影响一般。 只一刹那,秋柔无法呼吸了,面容迅速涨红起来。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扫兴地松开了手,“居然是个不会武功的废物,就凭你这样的垃圾,还想杀我。” 与此同时,秋柔浑身一软,摔坐到地上。 <
r> 再抬头时,她的眼眶里盛满了泪水,说话也忍不住带着哭腔,“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就是里说的白眼狼,画本里写的负心汉,呜呜呜。我再也不管你了!” 听到秋柔哭了,男人一时不知所措,只觉得怒意更甚,却又不好再向她发泄。 随手拿起身后的木枕头,朝秋柔相反的反向,狠狠扔了出去,口中大骂,“别哭了!” “咚”一记闷响,木枕砸到窗上。 秋柔瞪着铜铃似的眼睛,真的不哭了,她闷声抽泣了两下,眼睁睁看着窗户纸上,流下了一道血泪。 “有鬼,真的有鬼。”她张惶四顾,看到一条断了的桌腿,就在她手边。 秋柔瞧瞧捡起桌腿,摇晃着站了起来,“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不但又瞎又残,还又丑又蠢,要不是我们已经那个了,我肯定不会再理你的,就当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不许你再弄坏东西!” 就在她说话的间隙,秋柔看准窗户的位置,猛然冲过去,把整个木窗框都给推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