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藏在天宁寺中,和荣枯上人商量之后,决定先一个人回去打听消息,做好“知己知彼”的功课,才好确定对策。
他无法派别人去,毕竟那些子弟,都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虽和他没有父子之名,却已有父子之实。
他操心的是大战之后,他的那些子弟下落如何?全都伤亡了还是有人逃出来?水寨其他的小寨寨主是投降了,还是尚在抵抗?
杨恭恕希望自己亲自把情况弄明白,最好能联合武林同道,把占了他老巢的官军统统赶走。这么做虽然也难免干戈相见,但却不一定会引起官府方面集中的注意力。
他还想搞明白,为什么带领官兵的是羊舌双魔这两个魔头和元凶风火龙,他们到底是听了谁的调遣,连苏州府的军队都可以调动?
他经营水寨不是一天两天,和江南道及苏州府的人都已有默契,知道大家都想过平安的日子,并没人想要“消灭”他的。
他虽然未知真相,也隐隐猜到这不是地方官府所为。何况逃到天宁寺之后,他派出眼线去打听风声。
知道摧毁了百花谷的羊舌双魔背后的人竟然是当朝太子监国、晋王李钲,既然如此,那么风火龙也是晋王的人了!
初步查明真相,杨恭恕气恨填膺,他再也顾不得老朋友荣枯上人的阻拦,坚持独自一人驾舟回到洞庭山去,哪怕战死,也和死去的兄弟们一道,也没遗憾了。
化妆成了一个打渔的老翁,藏在一个芦苇茂密的港汊里,静静等候合适的时机。
当李钲和姬玉笙到来时,他已潜伏了三天了。洞庭山水寨的主力虽然大部损失,但散兵游勇到处都是,很多人还在湖上驾船打渔,陪着游人游玩,他们的眼线比风火龙放出来监视动向的眼线多得多,也老道精明得多。
李钲和姬玉笙前脚刚刚登陆,杨恭恕后脚就得到了消息,立刻驾船赶了过来。
他知道李钲是天下第一高手明月神尼的弟子,所以他不担心,他担心的是早被他视作女儿的姬玉笙。
他铁定了心把这个乖巧古怪的女孩子认定是他的干女儿,他不想姬玉笙受到一丝伤害,而且和风火龙一伙的恩怨。
他必须就地解决,不能让他们逃出太湖,否则,他如何对得起无辜伤亡的水寨兄弟!
姬玉笙咽泪心酸,泣不成声。杨恭恕疼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微笑道:“元凶首恶,已丧在我的手底,也幸亏你给义父留了这个机会,否则我也许没机会为水寨其他的兄弟报仇雪恨了。”
姬玉笙抽泣着说:“父亲,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一下,让我给您扎针吧!”
其实她心里何尝不知道,杨恭恕真气全乱,筋脉尽毁,就算她医术再高明,只怕也无力回天了。
但她刚刚得了这位慈祥的老者做“父亲”,天性亲情,交杂一处,她是无论如何不舍得让杨恭恕就这么立刻就走的。
杨恭恕淡淡一笑道:“我活了这把年纪,死生已经看得淡了。女儿,我毕生的积蓄,都存在天宁寺的荣枯上人手里,由他替我管理,你以后如有为难之处,就去找荣枯上人吧。我已经和他说了你的事,你只要一去,他就知道你是去做什么的了。”
姬玉笙忍不住伤心哭道:“父亲,我不要您的钱,我要您好好活下去!”
杨恭恕咳嗽两声,吐出几口血痰,又笑道:“傻孩子,为父只有这点点东西能留给你啦。你肯认我做父亲,我很安慰,但死生有命,非我所能左右。我走之后,你就把我埋在聚义厅后的梅花园里吧,我别号‘听梅’,生平最爱梅花的铁骨铮铮,这点你记住就行了。”
姬玉笙忍着眼泪应了,问道:“咱们其他分舵的兄弟大概还有多少人呢?”
杨恭恕道:“大战之后,只有总舵受损严重,十不存二,其他地方,大致没受多少伤害,算计下来,大概有一千人左右吧。这件事要拜托给李掌门了。”
李钲道:“老爷子放心吧。如果老爷子愿意,晚辈会把他们带去天山,让加入天山剑派。”
杨恭恕吃力地点了点头道:“李掌门这么帮我老头子的忙,我老头子却没什么可以回赠给你。我这个‘女儿’,就交给你啦,算我厚颜,说了这么一句话。”
说到这里,李钲只觉自己握着他的脉门跳动得越来越弱,心中不禁阵阵难过,一时竟然无言以对起来。
他们就在这凄凉的晚风中送走了一位老人,遵照杨恭恕的遗嘱,姬玉笙含着眼泪,和李钲一道,把他葬在了梅花园里。
当墓碑立起来的时候,姬玉笙只觉心中空落落的,难受之极,终于抑制不住,抱着李钲大声哭了起来,哭得那么撕心裂肺,哭得那么泪雨婆娑。
第二天两人拜别杨恭恕的坟墓,下了洞庭山。羊舌双魔早走得不见踪影,此时两人也不想再去追他们。
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到天宁寺去拜见荣枯上人,向他通报杨恭恕与世长辞的消息,同时看能否打听得到水寨其他兄弟的消息,把杨恭恕的意思转达给大家。
好在太湖是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游人们并不知道洞庭山昨晚发生了一段生离死别,一大早前来游玩的人不少,往来的客船自然也不少。
李钲和姬玉笙登上了客船,回到苏州,向人打听了天宁寺的方位,雇了一辆马车,向常州而来。
常州和苏州相隔两百多里,姬玉笙想着刚刚去世的义父杨恭恕,躺在李钲的怀抱里,望着窗外的景色飞速后移,心中的难过还是无法排遣,李钲知道她的心情,也不刻意去安慰她。
好在一去都是平整的官道,马车颠簸向前,忧伤未去的姬玉笙就这么被李钲抱着,沉沉睡去。
到了中午时分,马车经过江阴,稍事休息,到申时,两人的车马已经到了常州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