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岭关之战后,王难得这位云中守捉使还带着兵马留在太原。
哪怕朝廷的公频繁下达,任命了新的节度使、勒令兵马各回驻地,但在将领们看来,只觉得朝廷昏了头了,安禄山肉眼可见地叛了,云中军即使想听朝廷的也回不去,于是开始各自为政,听调不听宣。
当然,这样一支兵马驻扎在石岭关不走,粮草便是大问题。好在新任的河东节度副使李光弼到了之后,清查天兵军的空额,调派了一部分钱粮给云中军。
这不是长久之计,但王难得让李光弼放心,这情形长久不了。
一直到五月,安禄山麾下大将蔡希德派来信使,说是邀王难得赴宴,希望能消除误会,又说朝廷已任命了新的雁门关守将,保证他们可以安全返回驻地。
“狗屁。”
当李光弼把人招到太原商议,王难得只用了这短促有力的两个字回应。
都是陇右的熟人,说话也没甚忌惮。李晟道:“我看圣人是愈发老糊涂了。”
“住口!”李光弼脸色一沉,“提醒过你莫再胡言乱语,愈发没规矩了!”
李晟只好讪笑着执了军礼赔罪。
李光弼这才放过他,又提醒道:“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让我听到不要紧,莫落到王节帅耳中了。”
等他走后,李晟当即道:“什么‘王节帅’,王承业也配吧。”
“李副帅如今还是维护圣人的。”
王难得方才话不多,一直在都观察着李光弼的反应,思考着能否把他拉进他们那个签了血的团体里来,此时看来,时机还未到。
“走吧,回营。”
他们如今还占据着安禄山攻石岭营时的营地,回营的路上,王难得忽然聊起了当时李岫说过的那个计划,李亨想借着烟花典礼宫变登基结果失败了一事。
“上次见薛郎,看起来他已不再支持忠王了?”
“是,他看起来更支持庆王。”李晟应道,“毕竟庆王才是如今的太子。”
“可这位殿下,威望与实力都太薄了啊。”王难得莫名地感慨道。
李晟隐隐能感受到他说这句话的深意,可见石岭关一战之后,他对圣人的失望到了最大的程度。
还未到营地,前方迎一骑,是王难得麾下亲兵。见礼之后,却是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翻身下马,上前耳语了一句。
王难得不愧是名将心态,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毫无变化。
直到回了营地,他才招过李晟,低声道:“得到的消息是,安禄山反了,叛军已至常山郡,薛郎已至土门关,你先领一支兵马去支援他。”
李晟问道:“这般大动作,为何我们从未耳闻?”
“或是北面封锁了消息,雁门、飞狐口都在叛军手里。”王难得叮嘱道:“但消息未必是真,小心是安禄山诈我们过去,你走井陉务必提防遇伏。”
这是作为将领面对消息的谨慎使然。
李晟道:“好,我先少带些人,轻装简从,确定真假后再给你报信。”
王难得脸色愈发沉着,道:“不论消息是真是假,叛乱都已经来了。”
李晟当日便点了百余骑,星夜赶路,路上倒未曾遇到埋伏,但关城前却是传来了喊杀声。
“快!”
李晟连忙一挥鞭,策马赶到城下,高声呼喝,让关城守军打开西面城门。
这种来不及确认情况的状态下,贸然开城显然存在着风险,但城门还是打开了。
李晟并没有看到薛白,脑子里也设想过万一是圈套,直接冲进城去就成了瓮中之鳖。然而大敌当前,他有种义无反顾的坚决。
从另一匹战马背上搬下盔甲换上,他大步而奔,半点不见奔波之后的疲惫,显得精力无比充沛。
“入城!随我退敌!”
盔甲铿锵作响,拾阶而上,李晟已持弓在手,搭上了箭支。这种兵器上的选择,他是完全没再考虑中伏的可能。
前方,城垛边,一个全副武装的将领正持陌刀把攀上云梯的敌兵劈下去,于飞溅的血花中转过身来。
这人的盔甲样式与一般将领有些不同,看不出是什么品阶,倒是十分威风。他浑身都透着一股彪悍之气,脸上带着伤疤,咧嘴一笑,显得分外野性。
“姜亥!”
李晟一见姜亥便知薛白到了,当即大喜。
他表示喜悦的方式很简单,不是寒暄打招呼,而是持着弓冲了墙垛边,锐利的目光一扫,盯准了一個自以为躲在安全之处的叛军校尉。
“嗖!”
刚到土门关,李晟还有些手生,这一箭略偏了一些,没能射中那叛军校尉的脖颈,钉到了他的面门,他惨叫倒地,痛叫不已,显得异常惨烈。
“他们的援兵到了!”叛军有人大呼道,士气大降。
又鏖战了近半个时辰,叛军见今日显然攻不下土门关了,于是鸣金收兵,在日落前如潮水般退去。
李晟收了弓箭,便听姜亥盛赞道:“不愧是万人敌!”
说来,他们一个是无名小卒,一个是将门之后,同在陇右效力之时,分别处在两种阶层,不太可能平等地对话。但如今姜亥虽没有品阶,心态上却并不怯于李晟,敢于在他面前哈哈大笑,甚至上前给了一个熊抱。
姜亥也说不出这种松弛感是从何而来的,但知道必然是因为追随了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