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那个资格,也没有任何立场折辱打骂他,你不配。”说完,阿泽转过身蹲下来,看着余方朔红的和兔子一样的眼眶,淡淡道:“回家了。”他再一次朝余方朔伸出了手,余方朔看了一眼脸色极其难看的奶奶,慢吞吞的走到了阿泽面前,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阿泽抱起他,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余方朔听着他脚踩树叶的声音,突然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树上会有蛇……”他声音低低的,好像在陈述自己的过错,又好像很委屈。
“我知道。”
“我没想到他会发病,我再也不会带他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了。”
“嗯。”他的声音很平静,对余方朔的每句话都给予了回应,听他一点也没有责怪他无理取闹的意思,刚才还那样顶撞余槡,余方朔不由觉得更加委屈:“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他害怕阿泽只是嘴上不说,但是心里还是会觉得他是个混世魔王,只会闯祸。孰料,却听他道:“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你认错。”
余方朔爬起来看着他,小孩子委屈起来撇着张小嘴,看上去就像只气鼓鼓的河豚,可爱又让人心疼。他嘟囔道:“可是……如果不是我,琪琪也不会发病。我明明知道他身体不好,还要带他玩那么危险的游戏……”
“你没有错,但是你不该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不拦着我,你骂我两句我就不敢了。”余方朔好像要碎了一样,有一种幽怨没法发泄的无力感。如果有人骂他,他还能大哭一场,然后跺跺小脚说那人的坏话。但是遇上阿泽这样平静的,明明没有怪他的意思,但还不如骂他一顿来的痛快。
阿泽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危险也有我接着你。”
听他这么说,余方朔就想起了刚才,阿泽一直站在树下什么也不说,但是遇到危险他能第一时间赶过来,救下了廖子琪,也接住了他。
他总是那么可靠,他不多说废话,余方朔想做什么就去做。无聊的时候他陪着,危险的时候还有他替他解决危险。他就像一个默默无闻的随行者,即便什么也不说,但只要他在身边,就会让人很安心。
曾经,余方朔把他当做自己的偶像,因为他觉得这个人真的好厉害,只要有他在,身边的人就不用担心任何事。长大之后,余方朔又把他当做只可观望无法触碰的月亮,白月光可能就是阿泽那样的吧,余方朔真的好喜欢他。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记着那个令他着迷的身影。
可是刚才那个人,他残暴,凶恶,嗜血,最重要的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好了,看见他哭也不会心疼了。他压在余方朔身上,恨不得把他拆吃入腹,连骨头都一块碾碎。
余方朔还是抱有希望的,他不相信江泽月真的死了,也不相信他会对自己这么狠心。所以他哭着求了,十多年来第一次,被人这样折辱,还抱有一丝希望。但是江泽月连半分温情也不曾给他,余方朔接受不了,但也不能不承认,他是真的变了。
他爱了那么多年的人,不知道去哪儿了,也许是他弄丢了,也许是死了……
朦胧间,他好像听见身边有人在叹气,还有一只手在抚摸他的脸,很温暖。余方朔不自觉的想要靠的再紧些,贪恋着那阵令他浑身轻松的温情,有人在他耳边小声叮咛着,他听不见是什么,很快就在那如同咒语一般的咛语间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眼睛有些干涩,有点疼。他缓了好久,视力逐渐恢复,他看见余岑坐在他边上,手指缝夹着一根烟,眼睛直视着前方,表情肃然。
“爸……”余方朔叫了一声,沙哑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但是余岑还是听见了,他回过头,看见余方朔醒了,立即掐灭了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然后迎了上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儿不舒服?”他伸手摸了摸余方朔的额头,眉头一紧,还是烧的厉害。
余方朔脑子晕乎乎的,没有回答他,脑子就好像停机了一样,好久都没有什么反应。余岑看他这个样子,眼睛里流露出一阵担忧的神色,想了想,安慰他道:“没关系的,你不是还有我们吗?天掉下来,也还有爸妈给你顶着。你受的苦,我们一定讨回来。”
闻言,余方朔睫毛动了动,好似想起了什么,撇过头去又湿了眼眶。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让他痛苦,现在又被自己的父母撞见自己这么不堪的一面,这是要逼死他吗?
他以为江泽月还是在乎自己的,但是事实表明,这个人他看错了。
余岑给他倒了杯水之后就出去了,他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余方朔不会想和任何人说一句话的。昨天晚上,余岑和余安宁在楼下折金元宝,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以为是有小偷。余岑就出去看,打开大门就看见了浑身是血倒在院子里的廖子琪,他满身伤痕,怎么叫都没反应。余家夫妇就把他带进了屋,查看一番之后,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给廖子琪处理伤口的时候,他醒来过一次,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们赶紧去看看余方朔。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和余方朔也有关系,余岑来的时候,房门是从内反锁了的,他试了好久都没有打开。最后还是拿锤子把门锁砸了,才打开房门。
之后看到的,余岑都不敢去回忆。余方朔发了高烧,烫的和一个火疙瘩一样,他照顾了半宿,情况才逐渐好转。
作为一个父亲,那一刻他真的起了杀心。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余安宁端了一碗粥推开门进来,看见余方朔呆坐在床脚,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就过来问他:“怎么样?伤好一点了没有?你爸说你发烧了,到底伤到哪儿了?”她摸了摸余方朔的额头,然后转来转去的好像想看清楚是哪里破了皮,哪里流了血。余方朔知道余岑没有和她说,不然她就不是这个表情了。
听着余安宁一句句的嘘寒问暖,余方朔只觉得一阵苦涩,他摇了摇头:“没有太大问题,刚才已经处理过了。”
余安宁叹了口气,戳着他的额头指责道:“你也是,这么大的事情不和我们讲,和廖家小子一块折腾,他是道士,但怎么也得和我们说一声啊。”
余方朔这才记起廖子琪,急忙问她:“他人呢?没什么事吧?”他焦急的看着余安宁,对方却有些不敢和他对视,眼神飘忽不定道:“他……他也没什么,哎!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看见她的样子,余方朔就知道,廖子琪一定出事了。他掀开被子,挣扎着下了床,余安宁还想拦他,就见他还没站起来又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她赶忙扶了一把,余方朔站稳之后,就往外走去,看背影好像腿不利索。
余方朔出去刚好撞上余岑从另一间房间里出来,他就往那个房间找过去,余岑看见直接挡在了门口:“你干啥?回去躺着去,等好了再过来。”余方朔探头往里面看,但是余岑的身体挡住了他,这个举动,让余方朔心里更慌了。
“我就去看一眼,什么也不做,爸,他都是为了帮我……”如果廖子琪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余岑正犹豫不决,就看见余安宁站在前面,朝他摇了摇头。余岑叹了口气,让开身,余方朔就进去了。刚踏进门,房间里一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味道扑鼻而来,闻得人头晕目眩。余方朔捂住了鼻子,就看见了床上不知生死的人。
廖子琪脸色惨白的就像一张纸一样,身上有很多大小不一的伤口,正往外流着黑色的脓血。地上有纱布,有绷带,全是被鲜血浸透了,那刺目的红色,看的余方朔心惊不已。他浑身颤抖着,缓缓往床边走去,越靠近,那股腥臭味就越浓,余方朔咬着下唇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到了床边,廖子琪难看的脸色更加清晰,余方朔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虚弱狼狈的样子,心中一阵绞痛:“江、泽、月——!!!”
从前没有任何一个时刻,余方朔觉得死亡距离自己其实很近,又或许他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身边的人永远的离开自己。小时候他以为像余槡那样,通天晓地的人,是不会死的,但是等他看见棺材里的老人时,就发现她其实比当时刚成年的自己要更加瘦弱。秦岭时,那少年为了掩护他自己留在了那里,余方朔害怕他死了,他也会有负罪感,害怕有人因为自己的过错而付出代价。廖子琪这些年,因为自己的职责,到处拼命,每一次任务几乎就是走在生死线上。他以为,这种事他应该是手到擒来,但他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