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喜走近常自裕,接过他手中的奏本返回后交到崇祯手中,崇祯展开奏本开始观瞧。
朱纯臣愤怒已极,许多年来臣虽对勋贵们颇有微词,但很少有人上本弹劾,即便是弹劾也只是说某某勋贵府纵容恶仆与民争利后伤人致残的小事,哪有直接明刀明枪上场肉搏的?今日本是走个过场的喜事,没想到先是李邦华突然插了一杠子,这个姓常的更是节外生枝,竟想致自己与李国桢于险地。
奏本虽然他没看到,但自家人知自家事,常自裕所言大部分肯定都是事实存在的,大部分重臣也都心知肚明,现在就是不知皇帝是否清楚其中内幕而已。
他向前几步,拱手施礼道:“臣弹劾常某人以下欺上、构陷重臣之罪!其所言纯属诬陷!值此大明动荡之际,其欲离间君臣,致使京营军心不稳之险恶用心昭然若揭!现下流贼之患依然未尽,建奴虎视之心犹存!京营数十万兵马实为京师安危之基石!倘若因此等小人为邀名而致使京城动荡,臣与襄城伯何以自处?还请圣上明察!”
这番话中威胁的含义比较重,意思是京营再不看也有几十万人马,并且都听我和老李的。这姓常的是在陷害我俩,要是皇上信了他的话处置我们,那京营可就会闹事,到时候我和老李也没办法。
常自裕争锋相对的开口道:“下官是否构陷,是否邀名,陛下遣人一查便知!崇祯二年己巳之变时,某亦未见京营立下何等功勋!京师之安危有勇卫营即可!仿若鸡肋般之京营有何资格称为基石?国公休要多言,否则徒增笑柄耳!”
李国桢阴测测的开口道:“京师安危或许不在京营,但某人的安危无人敢保证!”
常自裕大笑两声,出言道:“襄城伯此言颇有市井味道!常某人的安危不劳襄城伯挂怀!”
李邦华大怒,喝道:“襄城伯自重!贵为伯爷,怎地如无赖般言语!难不成被常某所言击中要害?!”
温体仁也皱眉道:“襄城伯慎言!此乃朝堂之上,圣上面前要有大臣风度!常某上本弹劾乃御史本分!至于结果如何全凭圣断!”
李国桢还要张口还击,崇祯已经看完奏本,看着李国桢冷冷的开口道:“给事中因弹劾一事竟要有性命之忧?李国桢,你好大的威风!”
朱纯臣和李国桢同时色变。皇帝对勋贵之人向来客气,从未指名道姓的开口训斥。臣与勋贵起了争执,皇帝都是和稀泥完事,今日竟一反常态,当众大声斥责,事情有点不对,二人同时想到。
崇祯摆了摆手,李二喜手捧奏本走过去递到温体仁手中,然后殿内众人挨个传阅一遍,唯独没让朱纯臣和李国桢翻看。
温体仁等人看完之后都是皱起眉头,看向朱、李二人的目光都是不善,其中尤以户部尚侯恂为重,目光中似是相当愤怒。
崇祯冷声道:“常卿所奏令人触目惊心,若其所言属实,朕心既痛又哀!朕想不到国朝养其两百余年,竟有人如此忘恩负义!是可忍孰不可忍!”说罢一挥衣袖,数名早已等候在外的大汉将军涌入殿内,没等朱纯臣、李国桢二人反应过来,近身后将二人头顶乌纱打落,然后将双臂反抄身后,用麻绳瞬间捆好后照着膝弯处用脚尖一踢,二人噗通跪倒在地。
温体仁等人暗暗心惊。这哪是临时起意,分明是蓄谋已久啊!殿外的大汉将军身手哪有如此利落和专业,明明是锦衣缇骑逮人的一贯手段!皇上这是早就准备好了啊!这还是咱们熟悉的皇上吗?说翻脸就翻脸啊!以后可得小心点!说不定啥时候就有把柄落在皇帝手里,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死谁手里!
朱纯臣双眼通红瞪着崇祯,大声吼道:“我二人究竟犯了何等罪过?竟要如此对待我等!皇上派人查查!朝臣有几个不贪墨受贿的!就算我二人贪墨些许钱粮,顶多退还便是!皇上如此做派!是想要我二人之命否?!我等祖上皆是太祖太宗御封,乃与国同休之所在!皇上莫要自误!京营数十万兵马见不到我二人,恐起祸端!”
崇祯恍若未闻的开口道:“即刻着东厂派员封锁二人府邸,搜寻相关证物!着孙应元部三千骑、步卒四千封锁京营!兵部与锦衣卫派员入大营甄别,敢有不听号令者立斩!二人休要聒噪!”
李二喜应声而去,两名大汉将军伸手将朱、李二人下巴卸脱,两人口中嗬嗬作响。崇祯随即闭目养神,众臣心中惕厉,皆站立默然。
成国公府外,头戴圆帽,脚蹬皂靴,一身黑杉的王世勤正在百无聊赖的等候旨意。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朱纯臣和李国桢上朝不久,东厂的数百名番子已将二人府邸团团围住,只等一声令下便冲进去抄家。
随着传旨的小黄门的到来,王世勤意气风发的一挥手,喝道:“走”,随即一马当先向国公府大门行去,十几名头戴尖帽,穿着白皮靴,腰间系着小绦的褐杉的档头紧跟其后。
成国公府大门紧闭,墙上有人在探头张望,看到王世勤等人,墙头有人喝问道:“国公府邸,不得擅闯!”
当东厂番子将国公府围住后,府内之人便已觉不妙,想去禀报自家老爷,但根本出不去。朱纯臣的夫人是李国桢的姐姐,向来以彪悍著称,派遣数十名家将想硬往外闯,结果被弓箭射倒十余人,剩下的狼狈而回,这才下令关闭了大门。
一名档头高声手举明黄色卷轴喝道:“奉旨查抄成国公府邸,速速开门!抗命者诛之!”
里面一阵纷乱惊呼过后,大门缓缓打开,一名掌班一挥手,两百余名番子在各自档头的带领下涌入国公府,王世勤想了想,将迈进大门的一只脚收回,立在门外等候。不多时,一名档头手持个木匣从府内跑了出来,来到王世勤身边行礼后将木匣交到他手里,王世勤接过后不耐烦的看向西边,襄城伯府的物证还没送过来。木匣中有东厂伪造的成国公府将京营官军铠甲器械卖与建奴的数量与收据,还有从京营中贪墨与倒卖军粮所得银钱账目,朱纯臣时常都要查验,李国桢也是同样如此,账目上的数字意味着银钱,让人百看不厌。伪造的由朱贵等朱纯臣今日上朝后放入他的房,并交代清楚具体位置,东厂的抄家老手已找便到。虽说不用抄国公府便可直接伪造后上呈,但王世勤第一次办案立威,觉得总要做足全套才算完美,也更有成就感。
就在东厂抄家之时,京城南面的官道上,数辆马车往南缓缓行进着。朱贵妻儿坐一辆,柳絮带着福儿与潘娘子同坐一辆,朱贵神情复杂的独坐一辆,车上拉着他多年的积攒以及东厂赏给他的一千两银子。背主求生也是无奈之选,看来老爷是活不成了。官府抄家向来留女不留男,夫人和几位姨太太、数位小姐应该没事,只是以后没了锦衣玉食,怕是要吃许多苦头了。将来自己安定下来后,会托人打听着她们,暗中送些钱粮,算是报答老爷对他的厚待吧。为了福儿,自己只能听命与人。将来去了地底下,也无颜再见老爷一家子了,只能躲得远远的,永远见不到最好。朱贵眼眶中溢满了泪水,听任马车慢悠悠的一路向南而去。东厂早就给他全家办好了户籍和路引,目的地是江南的一处小镇,家产丰厚的朱贵一家,足可安稳的维持数代。
一刻钟后,一骑自远处飞奔而来,马上的档头也是手拿一个木匣,王世勤不等他下马,便迅速走下台阶翻身上马后打马而去,那名档头驱马跟在他的身后。
“禀皇爷,东厂将物证呈送过来了!”
随着李二喜的小声禀报,崇祯缓缓睁开眼睛,吩咐道:“呈上来吧!”
朱纯臣和李国桢看到熟悉的木匣之后,两人对视一眼后,顿时气色灰败不堪。当李二喜将成国公府将军械卖与建奴的证据拿过来给朱纯臣观看的时候,朱纯臣满脸涨的通红,一双眼睛似要瞪出来般,腰腿用力作势要起,但被两名大汉将军死死按住,他拼尽全力挣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
朱纯臣死死盯着崇祯,眼里想要滴出血来一样。说他贪墨军饷,倒卖军粮他认了。偌大的国公府上下数百人,若是单靠做生意哪来那名多银钱供给家人的锦衣玉食?这些他都认了。他一直觉得就算这次皇帝想清算,最后顶多来个削爵。只要不是謀逆,保住性命没有丝毫问题。谁知道这个狗皇帝竟然给他炮制了交通建奴的罪名,这可是等同于謀逆的大罪,这次不光自己玩完,家人的命运也是可想而知。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是,这个皇帝来自后世,因为厌恶他后来背主投诚,便处心积虑的以莫须有的罪名处置与他,这个结果其实多少有点无厘头了。
数日之后,圣旨下来,朱纯臣、李国桢斩首弃市,两家成年男丁尽皆处斩。朱、李二人的罪名是阴蓄死士,私藏兵甲;交通内外,意图不轨。其余女眷亲属流琼州,仆从丫鬟每人五两银子放归还家。
两家在京城的各种商铺酒楼被四海商行迅速接手,这些商铺都位于黄金地段,尤其是五间盐店和两座酒楼,每年都能给崇祯带来丰厚的利润。
崇祯之所以没用贪墨克扣军饷,苛待士卒,倒卖军粮的罪名处置两家,是因为那样的罪名太轻。这些行为在朝中军中普遍存在,也为大多数人所认可和接受。要是用这样的罪名就将存在两百余年的两家豪门连根拔起,会显得皇帝太过薄情,也使的很多人心生怨念。
在勇卫营威名的强力压制下,京营内甄别朱、李二人亲信的行动也是非常顺利。虽然两人在京营中遍植党羽,但这些人很多是京中纨绔,平时也就是吃喝嫖赌,欺压良善,也没什么大恶,真刀明枪的阵势一下子就腿软。经过薛濂与卫时春在军中的关系提供的线索,兵部筛查出与二人有牵连的将领上百人,这些人中除了真正的铁杆亲信数十人被崇祯下令斩首外,其余沾着边的最终被网开一面,交纳一定数额的银两后革除军籍回家。
最后圣旨下来,以阳武侯薛濂提督京营,卫时春副之,京营的兵制自然就是崇祯与薛、卫二人善谈过的。兵部与锦衣卫共同派员驻军监督军纪以及粮饷兵甲的发放使用,并有单独给皇帝上本的权利。若是军中主将有何违反军纪的行为,两者都可用秘本上奏。
东厂因为查抄公伯府邸而名声大噪,王承恩顺势向京城各个衙门派去了坐记,用以监视各衙门的日常政务,甚至连锦衣卫衙门也派有坐记。自此,东厂威压锦衣卫的风气正式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