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色的绛纱袍将他的肤色衬得格外苍白,大带束紧了他的腰肢,他半生清寒,本也不是侯服玉食的类型,此刻瘦削的身躯就仿佛陷进了袍子里。
子祯后背靠在椅子上,睨着他,心里却无端生出一丝怜悯。
又瘦了啊,丞相大人。
“老师,朕该找谁算这笔账呢?”
他语气平静,倒是一点也听不出愠怒,但师长夷清楚,陛下已经对他起了戒备。
当初鼓动陛下讨伐恶人墓的是他,后来明知不可战也不肯罢休的也是他,如今王淮无功而返,陛下怎么着也该掂量掂量这件事里的马迹蛛丝了。
师长夷径直跪地,态度恭敬卑微:“陛下息怒。”
子祯轻笑一声,却也没让他起来,只是说:“老师,从什么时候开始,您的膝盖变得这么软了?”
师长夷颔首:“陛下责怪臣,臣不敢不跪。”
子祯细细打量他,跪姿谦恭十足,无可挑剔,也看不出一丝的不诚。
“别跪着了。”子祯一摆手,“子满,赐座。”
子满:“是!”
师长夷忙道:“谢陛下。”
“老师虽教了不少学生,但只有朕和小皇叔受老师教诲的时间最久。”子祯似是娓娓道来,“那一日老师告诉朕小皇叔在恶人墓里,此番出兵可以将其拿下,朕其实很惊讶,当时没问,可疑惑却在心底滋生。朕想不明白,朕跟小皇叔无异于老师的手心手背,老师怎么就下得了狠心呢?”
师长夷在圆凳上坐下,神色自若:“为臣者,自该替君王解忧。”
“为朕解忧?”子祯笑了,他觉得这是他今日听过最可笑的笑话,以至于笑了半晌才停下,他说:“老师,你已经是与海迟庸平起平坐的丞相了,这檀京城的朝堂,只有两个人的权力比你大,一个是朕,另一个便是子珩。你若说杀死小皇叔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地位,朕反而更能相信呢!唯独替朕解忧……”
子祯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师长夷给他讲了一个笑话,他便也给师长夷讲了个笑话。
当初他什么都没问便听从师长夷的建议出兵南溟,又何尝不是在试探他。
如今结果横在他们师徒中间,事实胜于雄辩,这是一道鸿沟,一根刺,师徒二人不可能再跟之前那般坦诚相待推心致腹。
或者说,再也不能装出一副坦诚相待的样子。
他身为治国安邦的天子,师长夷身为股肱之臣,他自是该利用起他的贤能,但有些话,必须说出口,有些问题,也必须弄明白。
师长夷面不改色,薄唇翕动,稳声道:“从与庞夏的十八场战役和恶人墓的讨伐战来看,子珩诡计多端,阴险狡诈。分明有独当一面的将帅之才,却偏要逼得侄儿替他坐上皇位,侄儿如履薄冰殚精竭虑五年,边境接连失守五城,他却置若罔闻,在烟花之地蛰伏了五年,如今一入世便功高震主,我想不明白他是何居心,大凉也绝不需要这种人才。”说到这里,他闭了闭眼,语气也变得沉郁,“我教出来的学生,不该是这样。”
子祯神色蓦地一凛。
师长夷摇了摇头,抬眸,继续道:“我对他,大失所望。”
殿内一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子祯凝视着那双幽深如黑潭的眼睛,过了很久,他的唇角终于一点一点地漾开,然而眼底依旧不见丝毫笑意,他问:“依老师所见,朕该怎么夺回他的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