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数日前建康城内眼线密报,所衡阳王篡权以后推行了什么“统一制服”,守城的护卫身上都绣着红色五角。眼下勤王的联军刚刚敲定,这群人就将自己劫持至此,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于是他神色一变,立刻又开口发问:
“衡阳王意欲何为?”
壮汉向前一步,低沉的声音在夜风里起伏:
“衡阳王殿下有三个恩典,将要赏赐给你。”
赵恒心里突地一跳,随即意识到了局势的险恶——这些人能悄无声息将自己劫持到野外,摆明了是极为高明的刺客。现下衡阳王赐下的“恩典”,不过是与威逼相呼应的利诱而已。要是自己矢口回绝,恐怕大有不妙。
他勉强定神,开口询问:
“不知是什么恩典?”
壮汉神色不变,语气平淡:
“虽然州郡起兵造泥,殿下慈悯为怀,仍愿施法外之仁。”他平静道:“只要你弃暗投明,殿下愿意赏赐恩典,将你的身家、军权、性命,统统地赐还给你。现在,你有一盏茶的时间考虑。”
不必考虑了。赵恒仅仅听到前几句,无明怒火就已经腾腾升上了脑门——他在南朝显贵了数十年,何时受过这样的侮辱!当日王敦作乱,东晋手握重兵正统所在,还知道以三公之位诱惑沈充。现下衡阳王不过是侥幸窃取大位,仗着几个刺客奸人,居然就敢如此跋扈骄横,将自己视为泥土?!
这般目中无人愚蠢狂妄,将来必然是身败名裂、五马分尸的下场!都说建康城内荼毒名士摧残望族,而今看来并非流民妄言,这俨然就是桀纣的样子!
赵恒切齿痛恨,心下已经毅然有了决断。原本他对联军还颇有犹豫不愿涉足,但现在对衡阳王愤恨之极,所有踌躇已经一扫而空——再说逆贼无知浅薄到了这样的地步,胜负足可判断!
于是他长长吐气,语气也变得尖利了:
“我奉职日浅,见闻浅薄,但还知道顺逆正统,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附逆之事,恐难从命!”
当然,顾及到刺客在侧,他心中纵然怒气翻腾,好歹没有直接破脸大骂。但话已经足够难听。旁边的壮汉却毫不动气,只是微微点头:“这么说来,你是拒绝了。”
他在耳边轻轻一敲,转过了身去,让出了一点空隙。赵恒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治所昌邑郊外的高山上,借着月光一眼望去,可以看到城中黑影重重,无数的砖瓦在夜风中沉默——
惨白的月光猛然一颤,夜空里隐约浮现了起伏的烟雾。在升腾的烟雾中,一朵艳红的火焰之花已经从昌邑城的西南角腾空而起,在半空迅即膨胀,绽放出了灼热而闪亮的花蕊。数秒之后,才是遥遥传来的沉闷巨响,在空中轰然震鸣。
“那里应该是赵刺史的城中别院吧。几千匹丝绸、上万两金银,可惜了。”
他身后的刺客眺望夜空,语气中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但赵刺史听不见了。他已经像一条垂死的狗一样瘫在了地上,开始以某种极为怪异的频率哆嗦着五官乃至于四肢,牙齿格格上下作响,甚至不受控制的飙出了一些生理性的泪水。沙砾中传来脚步声响,刚刚敲击耳侧的壮汉又走了回来,神色依旧平静。
“衡阳王殿下有两个恩典,将要赏赐给你。”他道:“现在,你有半盏茶的时间考虑。”
说完这句以后,他默不作声又后退了一步。
赵刺史在沙砾上抽搐片刻,终于勉强听清了这个煞神在说什么。他赫赫的张开喉咙努力发声,但赵恒素来口拙,惊恐之余肌肉紧缩,竟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清楚。他奋力片刻,好容易挣扎着从泥土里爬起,远处夜空发红,轰隆又是一声重响。他被震得双手一软,再一次倒了下去,滚得是泥沙满身。
壮汉静静的看着赵刺史挣扎。眼见着过了一阵对方还没有个回应,他毫不迟疑,又一次伸手敲击耳侧。于是又是轰隆一声,昌邑东侧又腾起了火焰。
那里是昌邑城储备兵器的武。而今惊天一炸,城内武力算废了大半。
壮汉回头扫视,声音还是没有波澜:
“衡阳王殿下有最后一个恩典,将要赏赐给你。现在,你有——”
话还没说完,地上的赵刺史拼力一挣,终于从喉咙里逼出了声音来——却见他满头满脸的汗水泪水,就连脖子都已经红胀开来。赵刺史唇舌哆嗦,连哭带嚷得爆发出了一长串嚎叫:
“凭什么——凭什么是半盏茶——你妈的半盏茶!——茶还要烧水——还要择叶!还要煮茶!哪里有这么短,哪里有这么快?!他妈的才有这么短——”
赵刺史这几句哭喊连续爆出,就连向亮都不由愣了一愣。他还没反应过来,耳机里已经响起了王治怪异的咳嗽。
“啊呀,草率了。”王治语气尴尬:“我忘了提了——南北朝还没有炒制工艺,基本都是煮茶。这个煮一盏茶吧,要比泡一盏茶的时间长得多……”
向亮张了张嘴,难得的感到了一点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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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道年的五月二十二日,兖州刺史赵恒向联军各主力发信,表态全力支持此次联合出兵的勤王之师,并力邀诸位刺史带兵至兖州汇合。
这个决断扫除了联军最后的政治阻碍——自州郡合议论出兵以来,以赵恒为首的几个边境郡守就颇为消极,一直以防御北朝为由拒绝出兵,联军几次召集议事,赵恒都是反复推脱,迟疑观望。
而今赵恒态度逆转,在信件中又给出了如此的诚意,自然意味着联盟的政治纷争已经完全解除,从此再无后顾之忧。力倡联军的巴、益、宁诸州刺史大为喜悦,连连给赵恒写信,赞扬其勤王之志。于此同时,各州刺史也打点行装收拾军队,预备着在兖州彼此商议,做最后的决断
不过,受历史局限的约束,诸位联军的大佬还没有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一个鸽子精突然间痛改前非,绝口不提什么下次一定,那可未必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