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天这条路很奇怪。 李善音盯着看似正常的街道出了神。 人来人往的镇子与她记忆中的样子没有半分出入,但是李善音却眉头紧锁,脊背发凉,她咬紧牙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街上的人……都长着同一张脸!还都是徐媛的脸! 真是好诡异的画面。 李善音闭上眼睛,不再去看这近乎于梦境的场景。 当人的视觉被暂时遮蔽之时,人体的其他感官就会更加灵敏起来。 李善音只觉得浑身发冷,一阵阴风擦过她裸露着的皮肤,然后像是顽皮的孩子似的环绕在她周身不肯散去。 每一下都激起一层颤栗。 终于‘她’玩够了,将柔和的阴风转成刀刃一般的武器,浅浅滑过对方柔嫩的肌肤。 一点点血迹渗了出来,‘她’闻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满意地笑了笑。 “你……要找捉妖师来?呵,本来我最喜欢你的这张脸了,结果你竟然要做这么讨厌的事情。” 飘渺的声音立体环绕在李善音脑海里。 她的身体动不了了。眼前的光线也慢慢黯淡下去,太阳似乎被厚重的乌云给蒙蔽住了,忽然之间世界就变了天。 一股冷厉的阴风就要袭向她心口,但她并未惊慌。 因为下一秒,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阴风挡在了距离她心口几寸的位置。 “嗯?” 五星图阵霎时成型,每个星星各据一方,又共同组成五角星的图案,中间以散溢着光芒的金线相连接,柔和中又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将阴风隔绝在图阵外,然后化作一道自然的微风,消散了去。 转时风云变幻,天光重现。 李善音睁开眼,一切都已恢复如常,方才纠缠着她的妖怪早已没了踪影。 她抚上自己的眼睛。 琉璃眼,百侵不伤。这也是她一开始没有过分惊慌的原因。 “善音娘子方才是怎么了?”卖糖葫芦的小贩刚好溜达到此处,见她在原地站了许久,便友善地问了句。 “没事,方才想事情太入神了。”李善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同他闲聊了一会儿。 街市上没什么人再注意到这一幕。 而高耸的屋顶,一个身姿绰约的少女把颤抖着的手掌举到眼前,心疼地呼了呼。那上面赫然是一道长而深的烫伤似的红痕,隐隐渗出血迹来。 她痛得嘴角抽搐几分,不满地看向远处渐渐离去的少女。 李善音。 她将她的名字在嘴里呢喃一遍,缓缓思考着方才的不对劲。 不仅是琉璃眼。 蔓草看着已经快要发展到溃烂的手心,心里疑惑着。琉璃眼不是主防御吗?它的攻击性怎么会如此强悍? 本白嫩手心的一道红痕在她妖力的滋养下不见好转,反倒是愈发严重,甚至有肉烂见骨之意。 这绝不可能是仙术琉璃眼会造成的后果。 仙家之术讲究盈则溢,亏则损,因此法术十分克制。像琉璃眼这种主防御的咒印在达到了击退敌人的效果之后便不会再变本加厉地追加伤害。 啊…… 尖锐穿骨的疼痛把蔓草的思绪唤回,她只觉得手心像是被火烧过般的疼痛,一点点撕燎着手掌上所剩不多的完好血肉,裸露出来的森森白骨可怖而骇人。 这哪里是仙术,分明像是恶毒的妖法。 她眼睛狠狠地朝李善音消失的地方看去—— 善缘药坊。 门口,站着一个黑衣少年。 少年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同女孩说着话。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一同笑起来,而后女孩先一步走了进去,留下少年倚靠在门框上。 忽地,蔓草心底一颤。 那少年不加掩饰地望了过来。 他…… 蔓草长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阳光下,少年黑袍上的麒麟不安分地抬了抬它的前爪,似是被涌动的妖力所唤醒了一般。 他,竟是妖王的后人。 …… “你看什么呢?”李善音把药箱放到桌子上,给几个前来开风寒药的病人写了药方并配了药。 因着前有与安大夫的赌约,李善音便将普通桂枝汤中的几味药通通换成天青地白,只留下桂枝、甘草几味做辅。 忙完了这些,她见黎疾还靠在门边不知在看着什么

,便出声问道。 黎疾回过头,神色中的几分冷傲还没来得及散去,被李善音看见了,就打趣地问他:“谁惹到你生气了?”她把手中的毛笔放下,走到桌子前,用手指扣了扣桌子,示意黎疾坐过来说话。 黎疾表情凝滞一瞬,但是下一秒恢复如常,“没有,只是在替姐姐担心徐家的事。” “你怎么知道这事很棘手?”李善音反问。 “姐姐身上……有妖气。”黎疾几个字说得很慢,逆光中的脸颊笼在阴影里,叫人看不太出情绪。 李善音果然表情一变,“我方才确实遇到了很奇怪的事……” “善音娘子可在?” 正待李善音要将方才的经过细细讲来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呼唤,打断了她的话。 李善音只得先放下此事,站起身去回应道:“我在。” 门外一个身穿淡粉色棉衣的姑娘略好奇地伸头朝着药坊里面打量着,她旁边停着一辆漆红的马车,墨绿色的厚绒布把里面遮得严严实实的,但仍挡不住车厢里的暗香浮动,一股雪中寒梅的香气似有若无地散开。 来往的百姓都好奇地停下来看着这辆价值不菲的马车。 他们秋水镇何时来了这样的大人物? “请问诸位是?”李善音朝那个粉衣姑娘和马车里的人问道。 姑娘先是很有礼貌地朝李善音点了点头表示客气,然后回应道:“我家小姐听说了你们善缘药坊的焕颜霜能使人姿容胜雪,今日特来一试。还请娘子拿来些给我家小姐吧。”她说着,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褐色的绸袋子,里面沉甸甸的。她颠了颠,满满登登的银块碰撞出沉厚的响声。 李善音垂下眼眸,“怕是要不了这么多。若是浅拿几盒试用,一两银子便够了。”她没去接。 谁料那姑娘非但没收回手,反而了然地笑了笑,“这银子娘子就收下吧。”她笑意未减,只是多了几分莫名的味道,似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舍与戏弄,“若是娘子的焕颜霜真有奇效,让我们家小姐的脸容光焕发,那自然是大功一件,这点银子怕还是不够,我们还要再追加一倍赏给你。但是——”她语调放慢,手里的银子压得她手腕下垂。 “若你的焕颜霜是徒有虚名,那这些银子就当送给你殓葬钱。” 她笑面虎似的,语气染上几分阴辣。 任谁也要被她的反差吓一吓,因此旁边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谁能想到面前这白白净净的娇弱姑娘开口就是要人命的话啊。 “善音娘子这是惹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怎么最近这么倒霉?” “就是,好好卖个东西怎么还要把命搭进去。” “这人谁啊?光天化日地说这种话,不怕被告到官府……” “你瞧这些人出手阔绰的样子,哪里像是普通人?只怕官府也会偏帮了她去。” “我听说燕王的军队是不是就驻扎在这附近,难道她们……” …… 李善音听着旁边人的议论,神色未变。她久久地注视着那辆华丽的马车,末了,才缓声道:“好。” 她转身取来了剩下的焕颜霜,都交给了粉衣姑娘,然后接过了那袋装得满满的银袋子。 往好处想,现在正是她缺钱的时候,就有人给她送钱来了,她应该高兴才是。 但是…… 李善音望着那辆远去的马车,心中一时不能平静。 车夫驾车很稳当,马车四角的铜铃晃晃悠悠,发出有规律的鸣响,仔细看铜铃上的花纹其实是用篆体写成的大字——燕。繁复的线条刻意有几处改变了笔势,使整体看起来像是一幅飞燕图画,叫人无法一眼认出字形来。 但是李善音不可能不认识。 血色漫天的刀光剑影里,她看着那面猩红色的旌旗在朝她逼近,可她退无可退。难以描述的暴雪冰刺一样划进她眼睛里,又痛又涩。 怎会如此呢? 她那时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身份是燕王,为什么一切都只是一场欺骗。 她眷恋的、信任的世界转瞬坍塌成泡影,而摇晃的天地再无她的立足之处。 【善音,你还有你的劫数要历,所以——别回头。】 师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师傅慈善的面庞倒映在她眼中,她拼了命地摇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双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带着最后的温柔爱意。十九年的情分与不舍,都融在最后一眼里。下一秒,她用手戳向自己的双眼。 在无尽的惊叫与鲜血中,将琉璃眼送给她。 世

界忽地又恢复寂静了。 李善音好不容易从模糊的泪眼里窥见一点点天光,可转瞬黑夜降临,眼前漆黑模糊一片,好像有什么东西涂黑了她的世界。于是她用尽全力去涂抹,企图把这个世界擦干净,让光照进来。她越来越用力,浑身的肌肉都在紧绷着,几乎是在拍打眼前这墙壁似的世界。 一阵坍塌晃动,一切都越来越清晰了,天光再一次映了进来。 李善音睁开眼睛。 第一个看见的,是少年焦急的脸庞。 “……”她尝试着说话,却发现嗓子干涩极了,眼前也昏花极了。而少年的脸颊像是在梦中一样,时现时灭。 是梦吗? 她不敢有其他动作,怕惊扰了来之不易的安宁。 直到少年一把攥住她的手,一股痛意漫上心头,她才缓缓有了一些思考的能力。 原来她现在躺在自己的屋子里,身上盖着几层厚厚的被子。 “师傅。”她忽然叫道,然后一滴泪溢了出来。 她只觉得双目剧痛,分不清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只能再次闭上眼睛。 “李善音!” 耳边的少年大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带着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的在意和执拗。 但是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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