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祁旭站在功过河前面,他魂魄依旧,手指依在,面容不毁,却心如死灰,再难意气风发。
他抬脚,还没迈入河中,就觉得天旋地转,好似被装了起来,他没来得及说话,就又被人扔出去。
……
“死狗,别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烤了吃!”小镇上热闹嘈杂,独有一番人情。
可这与安祁旭无关,他如今是人人喊打、生得丑陋的一只野狗。
他知道他肯定是被人设计了,才会转世不褪生前记忆,他来这世上作狗四年,开始时日日都想寻死,跳楼、衔石投河,都死不得,每次醒来,都好好地在地上躺着,腹部却疼得厉害,倒像是被人踹了一脚。
渐渐地他被冠上了“疯狗”名字,也无人愿意收养。
野狗没有吃食,他从没吃过剩菜馊饭,更不愿意为了活命去偷东西吃,宁可吃山野里的野花野果活命,瘦弱无比,跑也跑不快。
没跑多久,他面前突然一黑,下一面就被一脚踩住,他扭头一看,竟是白铳。
是他!安祁旭立马明白,这一切,都是他做的,他就是想要折磨自己。
身后跑过来的是一个男人,络腮大胡,眼底浑浊不堪,神色怒极,不知刚才在做什么,竟连衣服的带子都松开了。
见面前有一人替他捉住了狗,他自然欢喜,声音几乎震响云霄:“多谢大兄弟,这死狗,我今儿非剥了他皮不可!”
白铳笑吟吟看向面前的粗鲁男人呢,道:“这狗确实该死,只是不知如何惹了大哥?”
那男子黝黑的面皮有些发红,不知是追赶地太累或是另有别的原因。
他堪称猥琐地一笑,拉着白铳道:“那镇南的小寡妇刚没了男人,生得花容月貌的可惜了。”
看着安祁旭只想上去咬他一口,这好不要脸皮的人,调戏镇子里的新寡,还如此引以为傲。
白铳虽无耻,但也看不起这种人,不着痕迹地推开他的手,道:“朝廷现在看重女子,大哥还是小心点。”那男子不以为意,笑道:“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哪有人会管。”
白铳就不好再说什么了,看着安祁旭躺在地下妄自挣扎,更是心中开心,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道:“这狗长得虽丑,但是依我看,吃了确实是大补。”
那男子一听大喜,问道:“真的吗?”白铳心中冷笑,方觉凡人真是愚昧无知,但又笑道:“我家世代就专卖这些野物,这狗的品相不错,别先杀,失了灵气,就连皮一起火烤了,烤熟后只吃表面一层肉。”
那男子深信不疑,大谢白铳告诉,提起还在挣扎的安祁旭,往河边走去了。
白铳笑了半晌,却往镇南方去了,走了两射之地,他就听见一声刺破长空的嘶叫,他似乎从中听到了,安祁旭的声音……
他笑得可怖,一路笑一路走,直走到一个小院子,听见一个女子低声哭泣,他敲了敲门,开门的确实是一个小媳妇,见到是陌生男子,吓得又退后一步。
白铳扔了一荷包银子给她,道:“镇里呆不下去了,收拾收拾去城里面住吧,听说那里召绣工。”
这媳妇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只满目悲伤,见白铳竟知道她如今的困境,十分感激地看着他,白铳却不在意,道:“你不必谢我,我并非良善,区区一些银两,不值一提。”说罢,扭头就走了。
远处的狗叫声由强转弱,他知道该转向下一次轮回了。
第二世,安祁旭安稳地躺在一人怀里,身上的毛都被摸得掉了好多根。
他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死前的那一次火烧的疼痛他还记忆犹新,哪怕此时再安稳,他都在担心,不敢有一丝松懈。
可哪怕他一刻眼睛不闭,他如今哪里还有能力抵抗,不过白白担心一场罢了。
“哥哥!”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手中还提着从街上买回来的鲜花糕,她看了一眼安祁旭,努努嘴道:“这白猫好生无情,明明是我捡回来的,偏黏着哥哥你,连让我抱一下都不愿意。”
她不甘心地又向安祁旭伸开手,安祁旭一吓,哪敢如他怀里,他人识尚在,这种轻薄姑娘的举动可是做不出,故又往男子怀里去了去。
这对兄妹乃杭州城内傅员外郎的一双儿女,名为傅嵩、傅旻,女孩笑着从袖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装的都是小鱼干,她拿出一个递到安祁旭嘴边,瞥了一眼傅嵩,“吃吧吃吧,虽然不让我抱,但也不能饿了哥哥的猫,他今年要去春闱赶考,若考取功名做官,我也沾沾光不是。”
傅嵩一手摸摸安祁旭白如晓云,顺如绸缎的毛,一手拿着卷,见妹妹这样,又放了卷,捏捏她气鼓鼓地小脸,笑道:“好妹妹,等哥哥回来,定给你带京城最时兴的珠钗。”
小姑娘最感兴趣的,莫过于水粉簪钗,她手又从白猫身上划一下,把鲜花糕和小鱼干都放在桌子上,然后笑呵呵地出去了,而且笑道:“快吃饭了,哥哥好好准备哦,听说娘亲吃过饭要考问你的学问。”
傅嵩一听,立马又拿起看,安祁旭也跑到桌上和他一起看,发觉是本很久以前看过的的《大学》。
他陪着傅嵩又看一遍,傅嵩见了,又笑着搂住他,道:“怎么,你还是个爱的小猫呢。”他满心的喜欢,看得安祁旭心中一震,
上辈子被人追打喊骂,这辈子太顺太平安,反而让他觉得不真实。
夕阳渐落,傅家的老爷夫人从外面回来,四人共坐一桌用膳,他就远远地看着,直到下丫头将碗里的鸡腿放到另一个碗里端给他,摸摸他的头笑道:“你替我吃了吧,我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胖了。”
太不真实,他甚至觉得同在神界没什么两样。
渐入夜,他趴在栏杆上望着天,还在想神界里的她、他们都怎么样了,这已过了几年,是否已经渐渐忘了他,继续走自己的路呢。
直到众人都去屋里睡了,只有傅嵩夜读,安祁旭刚想进屋去找他,却看到后院柴房里十分亮,他心中暗道不好,奋力向那里跑去。
果然见柴房里起了一小堆火,有蔓延之势,他转身就要去叫下房里的仆人,结果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耳边响起熟悉甚至恐怖的声音,是白铳在笑,“让你快活了一段时间,该收账了。”
紧接着,他看着似乎宅子四周都有一些火光起,他下意识地摇头,大喊,却只能是猫叫。
不要,如果要他死,为何还要伤害无辜的人,傅家,何曾有一个与白铳又仇。
似乎看透他之所想,白铳又笑,只是平添两分狠毒,“因为他们对你好,对你好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安祁旭再嘶喊,嘶喊道觉得自己的嗓子都破了。他想去救傅家的人,可是一步路都迈不出。
他终究,还是害了无辜的人……
……
第三世,他终是在白铳没看的时候,一跃掉崖,带着对傅家的愧疚,带着对白铳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