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武藏这样的人物,竟也难免坠此疑虑。
“佛奴!”武藏不觉冲出这冒渎的一语。不知缘何,当他的热情到达最**时,到头来便是与佛对垒。
不,不仅热情的场合如此,当他临到重要的决斗开头,生命的活跃到了最高峰时,神佛便也探头出来。武藏对此极为反感。武藏并非无神论者,在他终身奉行的生活信条的独行道上,对神佛抱着敬而远之、绝不依赖的态度。武藏知道,神佛掌握着影响人类的伟大力量。但他那永远的探求心与自主的精神,使他不仅不依赖神佛,毋宁以之为敌,形成一股激昂的斗志。
“悠姬会不会也像阿通,到头来跪倒在三宝脚下?”
武藏自言自语,心中为之黯然。
事实上,悠姬经不住义理人情的纠缠,险些屈服于权力和因习之前了。
“武藏先生,我们共同阔步!”
虽曾这样向武藏立誓……
“纵有伯父伯母的命令,也绝不违反初志!”
虽曾下了这样坚决的心意……
但人心的坚强是有限度的。一旦斗志受挫,悠姬便不禁想道:“到现在如再拖累武藏先生,会不会陷武藏先生于叛逆、阻滞他的前程呢?”
昨天还认为对权力和因习宣战,向艰险的人生迈进,在武藏,在自己,都是值得歌颂的光荣之路。
而今,心灰意冷的世界,竟在寂照中展开了。
——只要自己削发出家,便能万事平稳……“唷唷,菩萨!”
佛像在悠姬的眼中突现庄严。心中从来不曾有过的如来法相,低垂着慈爱的慧眼,向她伸出慈悲的手。
十三
但悠姬是争强要胜、长于理性的女子,怎肯轻易地牺牲自己?她对未来的梦想是,过艺术家的生活。绘画或学虽未决定,但不受任何拘束,以自己的精神去追求美与真,这才是她的理想前程。
悠姬对所师事的光悦和等伯,寄以无限的尊崇。她陶醉于《源氏物语》华丽的藻;但自己所追求着的美与真,又自不同。那是尚未见于今日的——躲在明日的世界中的什么东西。
所以她的生活虽洁白而崇高,但要她去做尼姑,无条件地侍奉三宝,压根儿就不合于她的本性。悠姬虽几次受挫,几次想求助于佛陀,但终于战栗地挣扎着站起来。
“武藏先生!”
她在心中嘶号着。
武藏的英姿再度浮上眼底。她想起武藏的话,再度反复咏诵武藏前天送来的札。于是与武藏两人昂然直往求真的大道,灿烂地展现在眼前。
第二天早晨,悠姬好不容易坚定了信念。
“再去求见爷爷,断然予以拒绝,把念珠还了他吧……只要自己不畏缩退后,武藏先生必能颠覆甚内的阴谋,不仅自己,伯父的立场也一定能打开的。”
她这样下了决心。
这时,侍女进来说:“小姐,相爷召唤。”
“就来了。”
她换了衣服,进了佐渡的房间。
佐渡微笑着说:“阿悠,身体好些了吗?昨天连饭都……”
“不,早饭已用过了。”
“那才好。你答应了我们的话,殿下也很高兴,颁下了很多恩赐。
动身的日子,已决定在三天后,这次分别,一时间难能见面,今夜拟设宴替你饯行。”
“伯父!”悠姬凛然叫道,“我拒绝前去!”
“什么,拒绝?阿悠,事到如今,怎么好再任性呢?这是殿下的吩咐呀!既食细川家之禄,任何人也不能违背殿下的命令哪!”
“我拒绝前去,请把这个退还给殿下。”
悠姬留下念珠,就此一声不响地退回自己房中。她虽铁青着脸,但并不流泪。她一直到了衣柜前,从抽屉中取出短剑,端坐上首,拔出剑身,静静地凝视着霜锋。
十四
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公主!三十郎参见。”
悠姬愕然,把短剑纳入剑鞘。
“噢,三十郎,进来吧。”
好久不来的少年画家矢野三十郎,推门进来了。
“三十郎,近来怎么没来?”
“是。敌人发现先生的住处,为避危险,我也离开城里的旅店,与先生搬住一处了。而且我那剑术的师傅也加入了甚内一党,就住在这附近,所以不敢轻易出来。”
“那武藏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