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仍兀坐着,静静听着渐渐远去的武藏的脚步声。
“哦,是一位了不得的武士。杀了不少人,一定是有名的剑客。”
直至武藏的跫音完全消逝以后,法师才自语着背上琵琶,捡起拐杖,“嚓嚓嚓”地向前而去。走了不到半里,从路旁的树阴背后转出来四五个浪人,倏地跳到法师面前。待他们看清是个瞎子时,像泄了气似的。其中一人却说:“武藏贼,真慢!照理这时候应该来了。”
三
武藏到长崎的年月,献上虽无明白的记载,但武藏晚年出仕肥后的细川家之前,年轻时曾周游九州各地,却是研究武藏的专家们所一致确认的。而且参诸为武藏所击毙的、矢部的剑客筑紫荣门的传记,据一般传说都谓死于此时,则武藏之来长崎,也该是这个时候,是不会错的。
而这时,以筑紫荣门为首的荷兰一边的浪士团,除守护今天进港的荷兰船之外,另选了五六个顶尖的剑客,由荣门亲自率领,埋伏在火见岭上守候着武藏。这是甚内的指使;甚内自己当然也参加在这一行列之中。
但是这一群人却上了武藏的当,空跑了一趟。武藏不信神秘主义,他独特的座右铭是对一切事物“百无禁忌”。今天仍有不少人迷信这个,禁忌那个的,何况当时;但武藏确是个彻底的理性主义者。
但琵琶法师第六感的提示点醒了武藏的灵台;而他的明智,很快地便抓住了甚内的影子。
“看情形是让他溜走了。”
甚内一党知道自己上当,已是日暮时分;派到前途去探听的人回来之后,方才恍然知道又被武藏得了先机。那个人确实探听到武藏到了山顶之后,才与法师分手的事实。
“武藏贼,一定绕山间小路进城的。可是,怎么会知道的呢?真是像鬼一般的家伙。”
离开火见岭,与荣门等分手之后,甚内边诅咒着,边走下石蹬的山脚。
“这样一来,最重要的是打听武藏的落脚地……有了,去找岸孙六,这才是他的拿手本领!”
夜是静的,两边民房的板门缝中漏出来的灯光朦胧地映在石板路上。不久,他到了一株楠木的阴影下。
这时,甚内不觉背脊上被浇上冷水似的,全身颤抖。于是,他不自觉地回头看去。
“呀!”
这一瞬间,甚内的脚像被钉在地面上。距他不到十步远的路上,挺立着长身乱发的武藏。他那诡异的两道目光,像两柄利刃,直贯甚内的胸膛。越山而下的武藏,早已绕道等在山脚,一直盯在甚内的背后,想抓住甚内的真相。
这一意外的出现,使甚内毛骨悚然,惊怖欲死,简直吓得他魂飞魄散了。
“啊啊——”
一瞬间,甚内像小孩似的大声惊叫着,失魂落魄地拼命前奔。他好不容易到了路上已有行人的街头。
“嘘……”
他吁了一口气,回归意识。但当他回头一望——“啊,糟了!”
甚内不觉又矮了半截。离他不到五步远处,武藏仍跟在他的背后,悠闲地走着。
四
甚内恐怖得又想提脚前奔,但拼命地忍住了。在大庭广众中飞奔,也真太难看了。而且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武藏难不成敢下毒手?甚内心中踌躇,一面催快脚步,找到了一个横巷,便不顾一切闪身没入黑暗之中。真个是茫茫乎如丧家之犬,急急乎如漏网之鱼,他连头都不敢反顾,向前疾奔,左弯右转,只是拣暗地里窜去。那么聪明自欺的甚内,竟被死神追逼得无路投奔。
他已经跑过了三四座桥梁,没命地前奔,跑得流汗浃背,气喘如牛。
甚内跑得筋疲力尽,刹住脚步,向后偷偷地掉头一看,吓得他拔腿又跑。武藏如影随形,还是同样的距离,像拉着一根无形的绳子,紧跟在他的后面。
眼前又到了树下。长崎后来虽以石桥多而著称,但当时多是木板桥。只是眼前的这座桥却是石桥,是葡萄牙人所筑的眼镜桥。正跨上桥墩,甚内仰头一望,不觉惊喜而叫道:“这下可好了!”
他与迎面而来的三个天主教徒武士险些撞个满怀,赶紧刹住脚步。
“啊,怎么了?鸭甚内先生。”
站在前头的,是高山右近的遗臣古河与一。
“哦,武,武藏!武藏赶来了!”
“什么?武藏!”三个武士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望着前面。
“是那个吗?”
“不错。”
武藏像疾风般飞奔而来。
“杀!吉野,仓田……”
古河与一居中,两人从左右包抄着拔出腰间大刀。
但对着武藏,他们的动作太慢了,还不曾立定脚跟,武藏那六尺昂藏的身躯已如闪电一般扑向三人。
“哎呀!”
首当其冲的是居中的古河,一声悲鸣,扑地倒了;从右肩斜劈胸臆,血花四溅。一转手,武藏的长刀直奔右边的吉野,从脑门直下,像剖竹子一般分为两半。剩下的仓田,好不容易弯腰举刀,但攫住他这由静而动的一瞬之虚,武藏的血刃轻轻地挑他的右腕。趁着仓田脚步一晃,从左肩一刀劈下。
“啊啊,不成!”
不让甚内有喘息的余裕,他回头拔腿再奔。
“什么人?报上名来!”
武藏这才开口,沉声一吼。甚内哪里还敢搭腔?只是没命地奔跑。
武藏不舍,随后追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到了一个坡脚时,甚内不知为何,突然停步,回头叫道:“武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