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2 / 3)

她用衣袖掩脸,轻步出了大门。阿松向大家行了目礼之后,用青年人结实的步伐紧随在她的后面。

武藏是在天草的富冈遇上梅雨的。富冈是位于天草下岛西北端上向海面凸出的一个很小的半岛尖上的小城。

富冈是天草的大门,与长崎、茂木遥遥相对,自古交通发达。庆长八年,领主加藤清正因故将天草归还幕府,交换丰前鹤崎为领地以来,天草便为唐津领主崇泽所兼领,在富冈筑城置治,正是这时的事。

城落成于天和、宽永年间,占有陆系岛之一部。武藏去时是庆长十七年,当时还只是一个不完整的山城。

街道望着巴湾,向沙滩上展开。港湾里渔船和客船往来不断,当时已是天草的首府,号称天草第一的港都,非常繁荣。

武藏住在一个叫“福屋”的旅馆中。他那魁梧的躯干、奇异的风采,立即引起当地人的注目,传扬开来了。崇泽家派驻富冈的守备高畑忠兵卫极爱武艺,而且早知武藏的名望,知道了福屋里的这位住客便是武藏,派人来专程邀请他到了公廨。

这里没有足与这位驰誉国内的大兵法家匹敌的人才。忠兵卫只是聆听了武藏的理论,他竭诚招待着武藏。他说:“务必请你搬来这里多耽搁几天。”

但武藏却婉辞了,仍住在福屋中。这个旅馆,武藏非常中意,有点舍不得离开。

武藏住的楼上房间,正对着巴湾。环绕着烟雨笼罩下的港湾,是白砂青松织成弧形的崖岸。海的对面,耸峙着岛泉的温泉岳。浮在雨中的点点帆影,也是别具风情似的。

雨停后,武藏朝着与巴湾相反的沙滩信步走去。那里横亘着完全不同的海,是一望无际的大洋,不见一个岛影。拍岸的波澜汹涌,一直接连着中国海的洋面。

过去武藏不论旅行何处,到处遭遇敌人,或为敌人所追踪,没有瞬息不感到剑气;但在这里,他丝毫没有那种感觉。与他相对的,只有大自然,只有海,只有山。船和人,也只是大自然中的一景物而已。

武藏找到纸店,买回宣纸,磨起长崎所购的唐墨,描绘眼下展开着的巴湾风景。他所画的不是写生,是崖下泊着一艘孤舟——而船就是人,就是武藏自己。在这大自然中悄然浮在水面。但那不是偶然的存在。这是自然与人生融化为一的姿态——武藏花去了好几天的时间,所欲描绘的就是这些。

武藏展着画纸所想描绘的,是海边所泊的杳无人影的一叶扁舟。

“哦,真难!”

他终于叹息着放下画笔,但他并没有灰心的样子,眼中闪耀着快乐的光。他的心中隐约地浮上悠姬的影子。他的探究人生,所借的只是一把剑:透过剑去看人,去看社会,去看世界。但奇怪的是眼底浮上悠姬的脸,便会涌上另一种探求的途径,那就是绘画的冲动。

现在接触到富冈这美丽的大自然,假如不曾浮上悠姬的脸,他也许只知抚剑以求对策吧。借剑以求得的是真,借画以求得的是美。剑所追求的是永无止境的战场,笔所追求的是调和的境界。今日武藏之所以搁笔,是因他无论如何努力,竟得不到所追求的调和。船是船,波是波,山是山,是各自孤立的。不,这些景物之间是彼此独立的,互相睥睨的。

“喔喔喔,不成。我画的船倒像一把短刀,我仍抓不住船的真相哪。”

武藏苦笑着自语。

可是武藏仍很高兴。平时那么沉默寡言而没风趣的他,现在却微笑着同女侍们聊天。是女侍们的亲切、坦白、率真,才能使武藏这样随便的。

女侍们会毫无顾忌地跑进武藏的房间,用轻松的语调,同他闲聊或口吟民谣。

“老爷,太太呢?”

“我只有一人。”

“那么,讨个富屯的女人做太太吧,嗨嗨嗨……”

“那也好,哈哈哈……”

也有时这样开着玩笑。

他也常想起阿通——

“阿通,今生无缘,假如死后有知,必也……”

这样满怀热情地自语。

天草是天主教的海岛。这里本来号称天草五家,为天草、大矢野、志岐、上津浦、栖本五氏所分治,都是天主教的支持者。秀吉时代,这五家为宇土城主小西行长借熊本加藤清正的援兵所灭,据为自己的领地。

而小西,也是热心的天主教徒。

缘此,天草早已来了天主教的神父,在各地建立教堂,设置学林,更有专为少年而设的学园,是与长崎、岛原并称的日本天主教发源地。

天正年间,从葡萄牙输入活字印刷机,装置在“天草学林”中,遂使天草成为天主教化在日本传播的重要基地。

但天草的天主教,只有这一段是黄金时代。小西行长灭亡后,为反对天主教的加藤清正所领。继而又在唐津崇泽家统治下渐趋衰败,教堂也仅剩下志岐、上津浦两所了。这一年,庆长十七年三月,德川幕府首先毁灭京都的天主教堂,继而决心禁教,已有密令到达寺泽家。但天主教在富冈表面上虽呈败象,势力还相当强大,守备高畑忠兵卫哪敢轻易下手?

武藏寄寓的福屋主人夫妻两人,都是热心的天主教徒。其子次郎,天天从富冈沿海走十六町,到志岐的少年学园上学,接受南蛮的教育。

那天武藏如厕,在走廊上见次郎看罗马字拼音的课本,名为《伊曾保物语》。次郎说,那是把南蛮语翻译成日语,再用罗马字拼音而成的。

次郎给武藏读了其中几篇,大概都是有关鸟兽等动物的寓言。武藏听了非常高兴,觉得长期以来不怀好感的南蛮国,也同样流着人类温暖的血,是一个可爱的国土。

《伊曾保物语》就是今日的《伊索寓言》。童话是母亲的歌,人类都是从这一个母亲生下来的。所以童话能温暖人的心,能把全人类融为一片。

武藏想起故乡。幼时死别了的母亲的歌声,又在耳中复活了似的。

梅雨期快要过去了。

宿雨未净,武藏却离开富冈的旅邸,沿着海岸线南下。路在耸立的断崖之上,脚下是拍岸波涛。举目前望,是渺茫无际的天草滩头。

从富冈至都京吕一里十一町,据说是平家败将所聚的村落。从此前行三十町,为下津探江;是从建武年间一直闻名的天草唯一温泉地。到青松白沙的白鹤湾头的高滨,计程二里九町。

武藏翻过山路,当晚宿在崎津。

崎津是西海岸第一良港,到天草滩捕鱼的渔船荟萃于此,入夜笙歌处处,神女如云。

从崎津动身,经一町田、早浦、久玉,到牛深已是第二天傍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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