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衍圣公摊开正公递过来的,细看下去,体内的燥热却渐渐的凉了下去。
是冰凉。
他和寻常的读人可不同,他乃是礼教的维护者,并不在乎这中的故事。
可那正公所标注的地方,在衍圣公眼里,却是无比的刺眼。
他阖目,反复地看过之后,猛地冷笑:“诲YIN诲盗,诲YIN诲盗!这……是一个学爵该写的东西吗?放肆,岂有此理!”
说罢,他狠狠地将稿弃之于地。
此时,正公正色道:“陈凯之实在无礼,这倒也罢了,而今此已是四处兜售,许多读人争相购买,引来了巨大的争议,所以学下才觉得事关重大,衍圣公府不可坐视不理,理应将此列为禁,而这陈凯之,亦剥去他的学爵!”
一个被剥去了学爵的人,这就是重罪,自此之后,只怕所有人都将其视为儒家叛逆了。
衍圣公眼眸眯着,露出锋芒,似已下定了决心,正待要开口。
那忠公却是看了衍圣公一眼,徐徐道:“学下以为,如此甚为不妥。”
衍圣公瞥了他一眼。
正公则是怒道:“事到如今,还要偏袒这样的人吗?如此说来,衍圣公府岂不是藏污纳垢之所?”
忠公却是摇摇头,叹息道:“学下是为了衍圣公府考量,还请明鉴。这陈凯之,是新近此封的学爵,若是转眼之间革除他的学爵,更将其视为叛逆,那么学下敢问,天下人会怎么看衍圣公府呢?”
此话一出,衍圣公顿时面带羞怒起来。
他明白忠公的意思,一个人刚刚得到了衍圣公府的褒奖,并且还赐予了学爵,可转眼之间,此人又十恶不赦起来,在天下人眼里,衍圣公岂不是没有识人之明,居然会被一个叛逆,如此轻易的蒙蔽?
衍圣公府可不比诸国啊,诸国的朝廷乃是实体的政权,除了所谓上天之子的名义和法统的传承君临天下,同时,他们还是强权的代表,他们拥有官僚的体系,拥有数十万的精兵强将。
因此,天子可以犯错,就算他不讲道理,他昏聩一些,有人对其产生了质疑,他们的君位依然是稳固的。
而衍圣公府之所以成为读人心目中的圣坛,固然有至圣先师的余荫和光环,另一方面,是来自于所有人深信,任何一代的衍圣公都是儒家精神的代表,是道德和礼的化身。
可一旦让人认为衍圣公没有识人之明,也会昏聩糊涂,这是动摇根基的事。
衍圣公的面色变得忌讳起来,他沉吟片刻,才道:“依汝之见,难道坐视不理?”
“不可以。”忠公摇头道:“此既已传开,深受士人的喜爱,若是坐视不理,就是放纵其坏人心术了。可既要处置,就需公正严明不可,不可贸然行事,所以学下建议,立即将此送令馆,令那里的学令,认真详解此,判定它的好坏,对其中诲YIN诲盗之处进行严词批判,等诸学令们议定此的种种不是之后,再报请衍圣公府定夺,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陈凯之既已有学爵之名,即便是衍圣公要处置和干涉,也要使他心服口服。”
衍圣公的怒色总算缓和了一些,他若有所思地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既如此,那就将此送令馆吧。”
正公虽有异议,却也没有反驳。
说起这令馆,乃是章裁决的机构,是由三个顶尖的大儒组成,若是出现一些有争议的章,大多数,都是由他们辨别好坏,不过此虽不算大逆不道,可说是诲YIN诲盗,显然是板上钉钉了。
衍圣公一声令下,过不多时,此便出现在了三位大令的案头上。
所谓令馆,其实是衍圣公府不远处的一处较为残破的建筑。
不过曲阜这里,残破的建筑很多,除了衍圣公和七大公的居所之所,其余地方,大多只是修筑木楼式的斋,过着较为节俭的生活。
三位令只一看,倒也没有太过在乎,因为这样的,实在太多太多了,民间流传的许多话本,本质上,多少都有一些YIN秽的内容。
可当看到了的署名,令们却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起来。
竟是学爵写的?
堂堂学爵,竟敢写这样的东西?
三位令,顿时怒不可遏起来,他们开始逐字逐句地诵读,开始着重对此进行一次全方位的评议。
令馆的建筑虽是低矮,可这三位大令,除了饱读诗,家世清白之外,最重要的是,他们大多是桃李满天下的人,且都拥有学爵在身,其中负责令馆运转的,恰恰是成公颜正,颜正乃是孔圣人的弟子颜渊之后,他的祖先,曾是至圣先师最得意的弟子之一,被人誉为‘复圣’,也正因为如此,颜正靠着祖上的余荫,而承袭了成公爵位。
颜正因为刚正不阿,所以是个曲阜里很让人信服的人。
他现在很恼怒,此时已经摊开了白纸,预备提笔,要将此狠狠批判一番。
甚至为了妥善起见,他已下了手令,这部石头记,暂时不许在曲阜流传。
…………
曲阜这边因为这本,不平静了,陈凯之则泰然地继续做着他想的事情。
这天,他一大清早便起来了,他习惯了早起,不过昨夜,他就已经和武先生还有学里告了假,今日有很重要的事要办。
他穿着簇新的儒衫纶巾,依旧还是神采非凡的样子,除了年纪小一些,浑身上下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