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大官人心情很不错,这从他在满桌子的汉家菜肴里,下箸如飞的频率上就能看出。
郎达磨立和阿旺平措面颊都有些微不可察的抽搐,他们其实也蛮喜欢汉家菜的。只是,这一刻,他们还仍沉浸在岳大官人那一番话中。
考验?鼓励?唉,或许试探的成分更多一些吧。还有,那之前的一句,在最后施行雷霆一击,这句话说着轻飘飘的,但其中将含着多少鲜血和生命?
郎达磨立和阿旺平措想想就身上发冷。天子一怒,血流百里!帝王之术,不可揣测啊。
眼前这个人,究竟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他们现在不敢妄自测度,也没法去落实什么。难道要打发人去问问大周天子,你有派那个谁谁谁来试探咱们吗?
不能问,不好问啊。这个人,怎么也要维系着、端捧着先。至少,在吐蕃还未真的彻底稳定局势前,不可轻易得罪了。
“王爷的指点,咱们不敢或忘,呵呵,就是不知道姬罕答汗王那儿,会是个什么想法。他千里迢迢的,这刚来,难道就要返回?”阿旺平措想明白了里面的利害关系,也不再纠结岳大官人的主意了,转而又探问起另一个关键人物的想法。
是啊,这里两边想的都挺好,可那位姬罕答王究竟是如何想法呢?他若是打定主意,既然没了那边的基业,非要在这边兴风作浪,那郎达磨立也要换一
种思路考虑问题了。
“家,总是住惯了的地儿好,汗王也是人,又岂能与别个不同?”
岳大官人慢条斯理的夹了条鸡丝放进口中嚼着,又道:“再说了,陛下不是要引荐扎西活佛给他吗?相比之下,大乘佛教的根基,还是湟中那边更为深厚,想必汗王也会喜欢更大的臂助吧。”
郎达磨立面色微变,迅速和阿旺平措对望一眼,心中更是惊凛不已。这人忽然说出此话,岂不是暗示,他对于逻些这边的教派势力,早已心知肚明?
这样的话,看样欲要姬罕答那边重回湟中,这人的作用,更是不可轻估啊。好在,这个主意本就是他提出的,这让二人惊凛之余,总算是有些实落。
这顿饭吃的,实是两人有生以来最刺激的,直到这一刻,才算心思安定下来。
郎达磨立举起杯子,这事儿谈的差不多了,总要做个总结性发言不是?只是杯子举起了,还不等说话,却忽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即一个内侍满头大汗的走进,急报道:“大王,恩义王商队护卫闯宫求见……”
话音未落,身后早已闪出习春,也不理会殿中诸人,只快步走到岳陵身边,低声道:“师叔祖,夫人那儿出事儿了。”
“什么?!”岳大官人面色剧变,霍然站起身来,只来得及对郎达磨立和阿旺平措微一抱拳,勉强笑道:“陛下,大论,还
请恕外臣不恭之罪,这便先告辞了。”说罢,不等二人反应,已是拉着习春急急向外奔去。
待至走到门口,阿旺平措首先反应过来,急忙扬声道:“快去!给王爷在宫外备好马。”
外面有人大声应了,岳陵身子微顿,回身又再向阿旺平措一抱拳,这才扭头而去。
殿内,郎达磨立面色阴霾,举杯的手僵在半空,终是狠狠摔了下去,顷刻间,一只玉杯摔成了粉碎。
“怎么回事?你速速报来!”他铁青着脸怒道。
侍卫大慌,跪倒颤声道:“小的也不知具体情况,只是那人一脸的血,嚷着要见恩义王。竟连通报的时间都等不及……”
“混账!混账!查!去给寡人查!查清楚!”郎达磨立不迭声的怒喝着,侍卫连连应着,屁滚尿流的跑了出去。
阿旺平措微微皱眉,起身道:“大王,还是臣走一趟吧。只怕事儿不会小了,那厮出去时,面色不善,眼下这节骨眼上,当以稳妥为上。”
郎达磨立眼中凶光乱冒,半响,终是长叹一声,点点头道:“便有劳大论了。记住,万事都要先安抚住那边,休叫他再借机生出事儿来。”
阿旺平措面色凝重,轻轻点点头,转身出了大殿,仰头看看明媚的天气,忽然觉得似乎有片看不到的阴霾,竟让那明媚看上去,都透着几分诡谲,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烦躁之感。
摇摇头,甩开
那丝莫名的烦躁,疾步而出,向一边招来一人,沉声道:“速去通知提揖千户桑铎将军,让他先一步跟上,就说老夫随后便到,让他万不可触怒了恩义王。”
那人赶忙应了,待要转身,阿旺平措忽然又道:“等下,你通知完桑铎将军,再去请内大论次仁欧珠也速速过去。”
那人又再赶紧应下,阿旺平措这才摆摆手,待那人去了,站在原地沉吟一会儿,这才叫人备马而行。
老狐狸想的周到。眼见还不知事情究竟如何,万一闹的太过,前面有这一一武挡着,自己再出面便好看的多。不然,万一那小祖宗发了性子,自己蒙头蒙脑的凑上去,要给他剥了面子,岂不丢人?
如今有了那两个缓冲,自己正可落在后面,先看清形势再出面,才是上上之策。再说了,论管辖范围,那二人身份也算得上对路,想必对方也说不出什么来。
他瞬间便算计的明明白白,却是老到精滑,滴水不漏。
却说这边岳大官人,几人一路急行,边走边问起缘由。习春低声道:“是那位向统领的手下来报,说是夫人和她的婢子正往西街外赏雪,却遇上一班贵族子弟,两下里起了口角,向统领动了手,不料对方竟招来蕃兵,他是拼死杀出来报信的。”
岳陵面上愈发平静,只是两眼眯的厉害,目中光芒,却是闪烁不定。
水生知道,这是公
子真个怒了,将要暴走的前兆。只不过此时此刻,不要说公子了,便是他自己,也已心沸如煎,两眼有些血红起来。这不但是关乎那位夫人,可还关系到彩霞呢。
瞅着刚刚来报那人的伤势,这一来一回的,还不知眼下那边究竟如何了。想想两个美貌的女子在外,一旦向涛抵挡不住,落入了对方手中,下场不问可知了。
下得台阶来,早见有人牵了几匹马等在那儿,三人也不搭话,径自接了过来,按着来人所报的方位,狠狠一抽马臀,健马吃疼,不由长嘶一声,已是呼喇喇冲了出去。
长街之上,三马疯魔一般旋风驰过,直吓得众百姓躲避不迭。只是马上三人都是心中冒火,这会儿却是顾不上其他了。
不过片刻,前方已然将出西街,遥见临近右侧一处空地那儿,雪地被踩的一片凌乱,大片的殷红血迹赫然在目。只是风吹雪舞,却不见一个人影儿。
岳陵两眼有些发红,低沉着嗓子道:“人呢?究竟怎么说的?”
习春圈马上前,翻身在地上看了一圈儿,重又翻身而上,一指另一边一条小道,叫道:“师叔祖,看痕迹,他们往那边去了。”
岳陵更不答话,只微微一拉缰绳,打马便纵了下去。水生和习春连忙跟上,不出多远,便听的前面阵阵兵器相击的交鸣之声。除此之外,尚有几个人的狂笑叫骂,不绝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