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摆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断壁残垣,整个城内房屋破破烂烂,砖石倒塌,随处可见的百姓和士兵更是骨瘦如柴,面带菜色,甚至于大街上都躺满了各式各样受伤的士兵。所有人的眼中都是目光涣散,以至于在孟从云等人进来的时候,甚至于都没人关注。
见此情形,孟从云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铁鹞子,却见到对方也是跟着摇头,很显然,暗卫那边因为时间紧急,也来不及将这个消息提前送出来。
“让云帅和方将军见笑了。”高济在旁边闻言脸色一黯,声音沉痛道:“云帅有所不知,平州素来不被幽州都督府重视,叔父在卢龙驻守也颇受朝廷和都督府猜忌,所以往日里粮草拨付,兵员调派本就比不得上其他各州郡,再加上平州苦寒更甚于其他州郡,汉民稀少,节度使府的粮草每年都是入不敷出,以至于叔父很多时候都在为辎重一事不断求人,才能保住这手下两万将士的温饱。可今年,耶律人南侵,幽州至卢龙之岁入断绝,辎重根本没有送到平州,我等将士早就断粮两月之久,期间全靠卢龙城内百姓从牙缝里省出一点粮食才供给军前,否则只怕根本不用耶律人举兵攻城,我们早就饿死在这里了。”
孟从云叹息一声之后,朝着铁鹞子道:“去命令第三都立即将随军粮食尽数送到城中,调派军中军医队立即入城给所有将士百姓治伤治病,把这些伤兵都接到城外,和燕军将士一起养伤,同时传令渔阳城,立即调拨一批军粮紧急送来卢龙。”
“云哥哥,你看看他们——”孟从云的命令一出,铁鹞子那边自然是安排人手快速去传达。而此时大街上,那些原本没什么精气神的伤兵和百姓听到这句话之后却纷纷转头,看着孟从云似乎看到了一丝新的希望。
“高将军,麻烦派人把百姓和这些受伤的兄弟都送到城外吧,城中如今已经是一片废墟,守无可守,索性就暂时不要住在这里了。”方奕在旁边拉着高济道:“反正如今耶律人也被打败了,就
等着过些时日重建卢龙城吧。”
“各位百姓,各位卢龙军的兄弟,从云来迟,害你们受苦了。”孟从云拱手朝着所有人长身一躬,转而道:“请诸位放心,燕军马上就送来粮食,送来药材,为诸位治伤治病,以后卢龙之粮草辎重,概由我燕军承担。”
“燕军?是朝廷的兵马吗?”孟从云的话让这些百姓和士兵缓缓起身,随即围到了跟前,有人带着一丝疑惑,但是却也从这句话当中听出了一丝生机。
“不是朝廷的兵马,燕军是燕地百姓组成的义军,是为驱除耶律人所组建。”孟从云摇了摇头,但是随即道:“但是燕军如今已经收复了蓟州和檀州,如今更是兵出卢龙,为诸位解了围城之困。如今燕军各部正在北上驱除耶律败逃之兵,不日,整个平州也必然彻底光复。”
“原来果然不是朝廷的人马!”刚刚说话的那位看起来面黄肌瘦,身上还带着一个巨大的伤口的年轻人喃喃自语,但是随即似乎将这番话听了进去,带着身边的所有人朝着孟从云弯腰行礼,那种即使身受重伤但是却依旧能够挺身而立的样子让眼前的木兰军一众将士忍不住眼中湿润,眼前的这些年轻人,不论是百姓还是士兵,一个个都坚持到了极限,但是他们如今等来的却不是朝廷的援兵,而是自己这些义军。
“云帅,跟我去节度使府,这里交给我,我安排人手送所有兄弟和百姓出城,保证不会耽误一人伤病,不漏了一位百姓生死。”高济在旁边脸色暗淡,但是随即强自朝着孟从云抱拳。
“走吧!”这一行直接让燕军所有人刚刚大胜之后的喜悦瞬间消失无踪,甚至于在随后李世楠带队入城之后,更是差点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几乎是一片废墟的路龙城内各处三三两两坚持着走出来的百姓和士兵没有一个不是颤颤巍巍,随时可能倒下去,更有甚者,那一具接一具被抬出来的几乎没多少气息的士兵更是让他一瞬间血贯瞳仁,几乎是不顾一切的怒吼,将燕军军医队的所
有大夫全都带了过来,为所有人诊治。
“云帅命令,让指挥使立即接引城内士民百姓入营,分出我军军粮救济他们。”铁鹞子转了一圈才匆匆找到李世楠,匆匆下达了这个为时已晚的命令。
“去,把战场上缴获的那些死马的马肉全都炖了,给所有人加餐,拿出我们所有的粮食。”李世楠喃喃自语,随即看着路龙城的方向,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在为这些被世人遗忘在一边,但是却始终坚实履行自己职责的百姓和卢龙军将士叹息不已。此前他还有些看不上对方大战之时只派出了一千人出战,但是现在他知道,那一千人,只怕是整个城中所有人当中选拔出来的最后将士了。
“云帅,这边!”孟从云此时不知道李世楠的那股悲怆,但是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心思都变得异常沉重,以至于在高济带着他们走进这唯一算是完好无损的城中房屋的时候,他自己都仿佛有了隔世之感。
“云哥哥!”孟青云在旁边拉着兄长的手,怯生生的俏脸上带着一丝丝的怜悯和叹息,虽然跟随孟从云转战四方,各种各样的场景都见过了。但是像如今卢龙这样几乎是满城饿殍,士民百姓伤亡殆尽,一座军镇之中到如今残存下来的只怕连百姓在一起都不足两万人的惨状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一瞬间,所有的木兰军将士都显得焦灼不安,甚至于连长青这等往日里沉着冷静的将领都看向四周叹息不止。
“让师姐他们去安排木兰军也去救助百姓吧!你们三个跟着我去见高相公!”孟从云朝着妹妹扯了个笑容,让木兰军解散进入城中搜寻残存的百姓,自己几人则一路来到正厅。
“您是高相公?”此时厅堂之上一位老者已经在里面端坐,面色苍白,枯瘦甚至于双目之中都带着一丝浑浊的气息,但是在看到孟从云等人进来之后却强制挣扎着爬了起来,当即被抢上来的高济一把扶住。
“云帅,这便是家叔,卢龙节度使高权。”高济在旁边轻轻扶着高权坐在一边,转而苦笑
道:“叔父被耶律人一箭伤了肺腑,所以——”
“青儿!”孟从云摆了摆手,身边孟青云当即上前,一把搭上高权的脉搏之后,当即惊道:“老相公,您——”
“九姑娘,我叔父他——”孟青云的脸色吓了所有人一跳,高济更是在旁边期期艾艾的问道。
“来,高将军,这是紫云丹,您给老相公服下,每日早晚各一粒,十天之后,我设法和师兄再帮老相公看诊。”孟青云从怀里拿出一瓶紫云丹递给高济之后道:“老相公带伤上阵只怕不止一次了,以至于体内旧伤新伤一起发作,加上医治不力,缺乏粮食,随时可能油尽灯枯。”
“女娃子,老夫虽然病重,但是还能坚持,莫要吓唬他。”孟青云的话说的高济赶忙起身,急急忙忙道出一枚紫云丹就要给高权服下,但是后者却坚持自己动手,同时朝着孟青云点了点头笑道:“你一个女娃子也披坚执锐上战场吗?”
“叔父,您快服药,有话一会再说!”高济催促高权将紫云丹服下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转而朝着孟青云拱手道:“九姑娘,多谢您赐药,此等大恩,我高家没齿难忘,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竭尽所能报答。”
高济说完直接拜倒在地,倒是吓得孟青云一跳,急忙起身将对方扶起来之后摆手道:“高将军说笑了,不过一件小事,不值得一提。”她说完之后直接躲到燕沐雪的怀里,那种娇俏天真的模样倒是让对方大感诧异,一瞬间似乎对孟青云多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刚刚听高济所言,你是孟家七公子?如今燕军的云帅是吗?”高权让高济坐在一边,脸色也逐渐变得郑重起来,朝着孟从云拱手道:“多谢你危难关头,率军前来卢龙,救我一州百姓之性命。只是你既然是孟家人,怎么如今还是义军?以你们家那位宁远郡侯——”
“我和青儿不是孟家人。”孟从云摆手道:“虽说出身孟家,但是和宁远郡侯已无关系。从云来到北境被为了避祸,却不意碰到家国剧变,所以
只能带着身边的兄弟们奋起反抗,带领燕地百姓自行驱除鞑虏,收复家园。”
“说得好,你虽然离开孟家,但是这一腔热血,却是燕地百姓之福啊!”高权叹息一声之后忽然道:“如今平州光复,然则我卢龙军死伤殆尽,卢龙城中百姓十不存一,只怕也难以坚持抵抗了,老夫有一建议,不知公子能否同意?”
“老相公的意思是?”孟从云见到对方的眼神,心头一动,转而道:“老相公是打算卸任卢龙节度使一职?”
“公子果然目光如炬!”高权点了点头,继续道:“当年老夫奉命平定西南南诏之乱,受封这卢龙节度使一职,这些年虽然竭尽所能守护平州,却困顿无着,让这大好河山常年被耶律人侵扰,这是我的失职。如今更是连累卢龙城中父老,为了守备城池,死伤惨重,实在是罪人。然则,公子如今是义军,无有名义,乃是一掣肘。我知公子大志,这燕地之存亡,只怕不在朝廷,而在公子,所以老夫诚心让出卢龙节度使之官位,若是公子不嫌弃,我高家这位不成器的东西,也愿跟随公子身边,随公子作战,早日收复燕地,驱除耶律人。”
“老相公!大可不必如此!”孟从云起身朝着对方肃然一诺,转而道:“这卢龙节度使一职乃是老相公一生战绩之象征,朝廷当初册封之时就曾说过,卢龙军可以传至高济后嗣,您如今——”
“这是朝廷官职,更是我汉室守备燕地之一道屏障,岂是我高家一姓之官职?公子不必担心!”高权直接摆手道:“如今我年老体衰,就这一个侄儿尚且成器,然则若是平时,他接手卢龙军倒也不无问题,但是如今乃是家国剧变,百姓蒙难之时,我高家自前朝渤海郡王开始,虽然缕经患难,但是族人却始终牢记家国天下,何者为先。如今我愿亲自上朝廷,表呈公子为卢龙节度使留后,以后你便是卢龙节度使,也不必过问朝廷的意思,大可在这整个燕地招募兵马,自成节镇,为国为民,打败耶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