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嗦哆……咪哆……咪……嗦……嗦哆……!”
广播喇叭里连续不断的起床号声打破了山村的宁静,也打断了牛兴国的美梦。
虽然睡在房东家的楼板上,身下仍是一层厚厚的稻草和奶奶用过的旧毯子,身上盖着的还是自己在家用过多年的旧被子,因此牛兴国感觉和在家没有多少区别。
昨晚上床不久,不知宋安财关于他在卫校读时的故事讲到哪里,牛兴国就进入了梦乡。
号声响不过两遍,宋安财就醒了,伸手拉了一下墙壁上拉响开关下面那根长线,嗒的一声,挂在房梁上那颗十五瓦的电灯就亮了,他拍拍身边的同伴轻轻的叫了一声:“起床了!”
昨天他接到学员连领导的通知,已被任命为学员连十三班的班长。
几个人赶紧起床穿衣下了楼,开门走了出去,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幸好天空中还有星星微弱的亮光,能模糊的看得见脚下的路。寨子里好多人家的灯也亮了,学员们从各自房东的家里走出来,引来一片狗叫声,不甘寂寞的公鸡也扯着嗓子叫唤着,广播里停止了号声,起劲的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
路边小溪里的水,似乎怕吵醒还在梦中的村民,压低了自己的歌声,不急不慢的向远处的翁城河流去。
对面是一个小山坡,坡上有一个几户人家的小寨子,寨名就叫小寨。
走出大坡寨,过了寨前的大路,从小溪上的小桥走过去,左边有一块不大,近似梯形的稻田,割过稻子后没再种植其它农作物,稻桩一排排有序的继续长在稻田里。这就是学员连每天早晨集合做操的地点。
已经有人比他们早到了,站在稻田里搓着手,连连说道“好冷,好冷。”稻田南面的田埂上站着两个人,学员连的连长和指导员。他们都是今年年初退伍的,正在筹建的工厂需要人,县退伍军人安置办安排他们进了厂。
拂晓前微弱的亮光,可以隐约看见罗连长那身旧军装,风领扣得紧紧的,旧军帽下一张方脸,保持着一双军人常有的眼睛,他用他那永远不变的乡音大声喊道:
“按照顺序,一班,二班、三班……,成纵队站好了!”
学员们有的还似醒非醒打着哈欠,有的嘻嘻哈哈的说着闹着,听见连长的号令,赶紧找到自己班的位置,脚踩在稻桩上发出嚓嚓嚓的声音,队伍基本站好,但还是有几个迟到的人才从小溪对面往这边跑过来。
“立正!稍息!”连长喊完口令,拿着花名册就开始点名,点完名,请指导员讲话。
指导员家住离工厂不远的盘江镇,喝翁城河水长大的,汉族,说话的口音与十多公里以外的县城相似。
他将手伸进蓝色干部服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报纸卷成一个圆筒拿在手上,指向十三班的学员开始了他的讲话:
“今天又有新的学员加入我们的队伍,现在共有十三个班。我们都是解放军工厂的一名军工战士了,军队化的编制,军事化的管理,军队化的学习和工作,每天早上也要进行军事化的训练。”
高中毕业的他在部队新兵训练结束后,当了五年的计算兵,曾经荣立过三等功。他虽然未曾想过提干能穿上一身四个兜的干部服,可他退伍不久,还是买了一块蓝色的布料,按照军装的尺寸做了一套干部服。他头上也是戴了一顶蓝色、与军帽式样相同的帽子。他有一张鸭蛋脸,白静而端正,虽然没戴眼镜,却有一些化人的优雅,没穿军装,军人的军姿犹在。
他没当过首长,可见过的首长不少。自从当了学员连的指导员以后,就学着炮兵连指导员的样子,对着这群城里和乡下来的年轻人训话。
农村来的孩子此时都鸦雀无声,看着站在田埂上的两位指挥官,静静的听着指导员的讲话。
只有少数调皮惯了,从城里来的及从老兵工厂调来支援三线的家属子弟,尤其是干部子弟,凭借他们的优越感,不太安分的嘻嘻哈哈,时不时的说些俏皮话。
“今天又有人迟到了,这是不可以的,你们现在都是军工战士,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指导员接着说道,“现在开始跑步,然后回到这里学习。”说完向后退了几步,连长向前走了几步,面对稻田里的180多人喊道:
“立正,稍息,立正!向右转,齐步走!”
连长喊完口令,走到前排,带着队伍向大路走去,指导员走在队伍最后,学员们跟着连长走进了工厂大门。
“1……2……1,1……2……1,跑步……走!”连长带着队伍开始跑步,同时控制着前进的速度。没有经过训练的队伍弯弯曲曲的像条蛇,向夹皮沟方向快速移动着,并不整齐的脚步声与大喇叭里样板戏的歌声混合在大山之间,吵醒了山上一只老鹰,它从未听过这样不协调的声音,感觉有些奇怪,展开翅膀飞过学员连队伍的上空,来回飞了两圈,似乎还是不明白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啁啁……啁啁……啁啁”的叫了几声,然后钻进深林,回它的老巢去了。
跑到快进入夹皮沟的拐弯处,连长发出了“立定”的口令,队伍停下来,指导员在后面对着几个掉队的女生喊道:“快快!快跟上!”几个女生几乎都是家属子弟和从城里来的娇小姐,她们从未经历过这种剧烈运动,没跑多久腿就软了。
等她们刚刚赶上队伍,连长带着前队走了回来,然后又是一声跑步走的口令,队伍向原出发点方向跑去。
队伍回到稻田里,仍然以班为单位成纵队排列。此时天已大亮,清楚的看见稻田里的稻桩几乎被踩平,不再发出嚓嚓嚓的声音了,只有几只小鸟在周围叽叽喳喳的叫着,在附近稻田里觅食。
指导员将手中卷成圆筒的报纸打开,清了一下嗓子说道:“现在我给大家读一篇《解放军报》昨天发表的社论。”
指导员脸上毫无表情,照本宣科,读完社论将报纸递给站在一旁的罗顺昌:“现在请连长继续读一篇人民日报刊登署名LX的章。”
连长当兵前只读过小学三年级,化不高,当他读到“大工贼、大内奸”时,读成了“大工盖和大内汗”。
以后的每一天早读的章里,几乎都有这几个字,他都是这样读的,包括指导员在内,从未有人给他纠正。开始学员们听到这里,还有些窃窃私语,后来似乎都习惯了,不再交头接耳的议论,只是在背地里,班长宋安财老远看到连长的身影时就会挤眉弄眼、“不怀好意”的学着连长大坡寨的口音念念有词:“大工盖、大内汗。”然后哈哈哈的笑个不停。
半小时的读报结束后,连长对大家说:“早餐后,全体八点准时到夹皮沟工地上参加劳动。”
连长宣布解散,队伍立刻改变了原形,大家争先恐后的走出稻田,跑向小溪,奔向对面寨子里的食堂排队买早餐去了。
昨晚就没吃饱的男生们,很快就吃完了两个馒头,然后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快步向夹皮沟厂区走去。
在以后的几个月的早晨,学员连都是在晨练和读报声中度过的。
第一天上班,这听起来有些神秘的夹皮沟到底是什么样?牛兴国有些兴奋的走在了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