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胎,就是宋琼瑶的胎。
李春仙自然又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宋琼瑶的肚子上。
宋琼瑶怀孕八个月有余,李春仙已请了好几个有经验的稳婆来看相,都直说好似个儿子。为了保险,李春仙又去了东山村,想找神婆验算一把。
只可惜当她坐着驴车赶去神女庙的时候,没能见到那婆子。左右一打听,原来是被派出所抓了去,以诈骗论罪坐牢了。
李春仙愤懑不平:“怎么能说这事是诈骗?谁那么傻白白给她钱?——还不是因为她有些事确实算得准?她存在就有存在的道理,派出所也太勤快了些。”
一个山上的媳妇对李春仙道:“她寻常骗点钱,也不算什么大事。谁知道她有个赌博的儿子,今年他儿子杀了人!六月里,这婆子为了捞儿子,下了黑心卖她自己制的神药,一瓶好几百。谁知吃死了人呢?——被人家抓住了关进去,把一切诈骗都招了。警察在她家里搜罗来她记账的小本子,上边记录得明明白白。什么神仙,什么神女,全是鬼话。”
李春仙垂头丧气地坐在庙门口,在地面上划拉计算这些年花出去的钱。算得心烦时,直张嘴狠狠地咒骂了那婆子和她的儿子一顿。
宋琼瑶生来娇惯,近些日子胃口不好,脸色更加差。为了求孙子,李春仙卯足了劲儿,鸡蛋和肉,都是咬着牙吃最新鲜的。她觉得既然长河的求神之路不顺利,这钱就省下来给长乐也不错。
只是新鲜的炒鸡蛋、炒肉端上来,宋琼瑶一闻就吐。
这都八个月了,按说胎儿早就稳当,何至于反应还这么大?——李春仙觉得媳妇是故意做样子拿捏她的,因此言语中就有些讽刺:“我看你也真是投错了农民的胎,你该生在皇宫才是呢。”
心情烦闷时,宋琼瑶便要坐车去城里逛一逛,早上搭了车出去,晚间却才回来。李春仙拉个脸色,对罗三丰道:“吃喝都不行的人,逛街倒是劲儿足得很!”
有一天,宋琼瑶从城里来,正坐着和丈夫商量一件大事。她说:“我有个结拜姐妹,去年是在县医院生的孩子。还有个姐妹,是在中医院生的。我这肚子,虚弱得紧,我想你提前去问一问,看在哪个医院生才好。”
长乐不懂这些个事,张口便说:“稳婆不是找好的吗?大嫂子都是在家生的,偏咱们去城里,显得张扬。”
宋琼瑶脸色上便有些不好,一双筷子撂下去,咬牙道:“你这个无能子,什么都听你妈的。你妈就是不待见我!生孩子这样的大事,难道还不值得你站起来一次?我不管,我打定主意去城里生。”
宋琼瑶撂下来的筷子让罗长乐也上了脾气:“你实在是被惯坏了。怎么好端端说起我妈来。生孩子,大家都生,偏你是金贵!”
两口子拌嘴,声音就传了出去。李春仙从窗根儿听到了,也不管儿子媳妇是如何,禁不住就要进来说两句。
经历了上次罗长欣出言冲撞神女掉了儿子的事,李春仙就对科学这种事情产生了深深的厌恶感。涉及到香火的事情,李春仙打定主意坚决不会让步。
李春仙推门而入,直问道宋琼瑶脸上:“琼瑶,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打听打听,做婆婆的,谁家这样伺候媳妇?你不念我的好就算了。生孩子这样的大事,不许你胡闹。”
宋琼瑶见婆婆不敲门就进来,就更加火冒三丈。一股气从心里迸出来,把自己冲得浑身颤抖,本欲开口说两句,肚子却突然疼起来。
宋琼瑶捂着肚子,唉唉叫道:“哎呀!肚子疼起来了!长乐,快扶着我。我必须住院去!”
见母亲来,罗长乐哪里愿意做小伏低——他只当宋琼瑶仗着肚子矫情哩。于是他转移了话题道:“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宋琼瑶额上沁出了汗珠,但长乐母子俩却并未发觉。
李春仙半是劝阻,半是威胁地教训着儿媳:“你大嫂子每回都是接生婆生在家里的,你又要装什么城里人!你没听那城里的大夫,都是动辄动刀子挖肠子的,哪能有家里安全。再说,哪来的钱?”
“罗长乐每个月的工资都在你手里,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用什么时候用!你又不是医生,我肚子有问题你怎么看得出来!”宋琼瑶几乎是拼尽全力哭喊着。
“有问题就是因为你懒得动弹,人不动弹就容易生病!罗长乐的工资难道不要供你吃喝?我天天伺候着你,还越发伺候出这些话来了!我不同意!你就在家里生!你不是肚子疼?我现在就去找稳婆!”李春仙想着,八个月而已,找来了稳婆,自然会戳穿儿媳这矫情的戏码。
宋琼瑶只觉得自己的肚子已经开始下坠,她疼得不顾脸面,哇哇哭喊:“好!好!好!既然你们心疼钱不心疼人,那我自己回家去,我自己拿钱生孩子,以后你们也不要想孩子!”她随手抓了几件衣服扔进包里,兜着肚子就要出门去。
李春仙当然没有让宋琼瑶出门去,闪身出去,顺势带上了门,喊了唐彩霞守在门口,自己跑到大队去找稳婆。
见母亲出门,罗长乐这才回神过来想来安慰妻子。当他握着妻子的手,感受到妻子冰凉的体温,才相信妻子确实不舒服。隔着窗户,他软软喊道:“妈,琼瑶的肚子是不大正常。这样,我送她去看一看,若无事,咱们也不住院,就回来了。”
李春仙哪里肯,在院子里就喊起来:“你的钱多得烫手?——你不要给你婆娘惯这种城里的坏风气!真把自己当做城里人!”
两厢争执不下,只把唐彩霞忙坏了,她推着婆婆往外走,又返身回来安慰宋琼瑶。只可惜她是个木讷人,说不上什么话儿,只拍拍这个的手臂,再摸摸那个的肩背。
宋琼瑶抓着唐彩霞,道:“嫂子,你是过来人的。你看你看。”宋琼瑶也不顾羞耻,把裙子撩起来给唐彩霞看,“这不是我说谎,下红下了两个月了。嫂子,你看,今天流得多!”
唐彩霞一看那血块,颜色鲜红,量不少,确是不祥之兆。但转念一想,自己生了女儿,还没让婆婆气消,怎能再去触霉头,便劝道:“琼瑶啊,咱妈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依我说,等明儿个妈消了气,你再同长乐悄悄去。”
宋琼瑶急得无法,满头是汗,只念叨了一句:“我的命怕是要断在罗家了。”当下也不说话,卡在沙发里头,只看着天花板,眼泪就像那秋天的雨水一样,绵绵打湿了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