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从公还是从私哪一方面来说,钱无病都不觉得自己的这趟差事是敷衍塞责,在福建胡吃海塞一番就回去敷衍朝廷、敷衍皇帝他自己就觉得自己办不到。恶人他听过,也见过,北边的人蒙古人,在京城里传的恐怖的时候,甚至有传言他们生吃小孩,但是,哪怕是被妖魔化成这样的鞑子,这动辄屠戮一城的事情,也是很久没有听说过了,与之相比,这些倭寇显然更加可恶,如果有必要有能力,他绝对不忌惮为甫田县的那些冤魂找那些倭寇讨还一个公道。
倭寇已经逃走无踪,很可能这个愿望,他是达成不了了,但是,他身为锦衣卫,还是有事情可以为那些冤死的百姓们做的。
事发当日,不战而退的军兵要严惩,弃城而逃的知县要拿问,朝廷拿着俸禄养着他们,是要他们踏踏实实的为朝廷做事,军兵就应该护卫一方平安,官员就应该与城偕亡,这个事情不严办,日后这沿海卫所县城,有样学样,难道又要重蹈洪武年间倭寇为患的覆辙不成。
还有,既然县城陷落,距离最近的朝廷卫所,应该即刻发兵解救百姓,光复城邦,在这次的事情中,距离甫田县城最近的镇东卫和平海卫的军将,到底做了些什么,这个也是要彻查的,福建给朝廷的奏报中,这两卫兵马三千余人,不足一月就收复县城,斩杀倭寇数百,这样的话,钱无病一个字都不信,唯一让他真正看进去的,就是那“不足一月”,尼玛,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朝廷的兵马才姗姗来迟,是军将“畏战”,还是互相推诿,这就得等到雁九他们年后带回第一手的情报了。
在对这件事情,没有个初步了解之前,钱无病并不打算接触这福建的地方官府,福清不过是他的暂时落脚的地方,福州才是他这趟差事的终点,倒是堂堂一位锦衣卫指挥佥事到了福州,哪怕是布政使,都指挥使再不待见锦衣卫,这面子上的客气肯定是要有的,到了那时候,应酬往来肯定就少不了,钱无病觉得自己暂时还是就呆在福清的好,这样福州的那些大佬们,至少可以装装糊涂,装作不知道他到了福建一样,而他也可以放手做自己的事情,而不用将自己的时间浪费在那无聊的官场应酬中。
“大人,喝完热汤吧,我这鱼汤熬了半天了!”
钱无病晕晕沉沉的躺在屋子里,这屋子里不像他京城的屋子,烧着地龙,光靠着放在屋子里几盆炭火取暖,呆的久了,就有些令人昏昏欲睡了,前一阵子,钱无病还在鼓着眼睛看呢,门外的声音响起,他才攸然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事情,已经在这躺椅上睡着了。
“进来吧!”吸溜了一口嘴里的口水,钱无病顺水将掉在地下的捡起来,放在椅子边的小几上,对着对面说道。
裘草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走了进来,这是她的拿手手艺,一尺长的海鱼去骨,用纱布包着佐料和鱼肉放在一起,火慢炖两个时辰,然后撒上葱花,当真是鲜美无比,钱无病受了风寒,吃东西没胃口,她就想到将自己的这手艺献了出来。
轻轻将鱼汤放在小几边,裘草儿脸色陡然微微一红。她看到了小几上的东西,她还以为钱无病在屋子里看的是什么大贤章,兵法韬略,没想到居然是在看些驱邪画儿,作为过来人,她可是知道其中妙处的,她能不脸红么?
所谓驱邪画儿,也叫辟邪画,这都是民间的说法,其实,就是******,唐寅唐大才子,不,现在应该叫唐大帐房,可是最擅长这个的,钱无病手中有着几副精美的这画儿,也就不足为奇了。
钱无病用汤匙轻轻的尝了口鱼汤,颇为满意的点点头,看到钱无病将自己精心熬制的鱼汤一勺勺喝下去,裘草儿也是心里有几分莫名的欢喜的。
“有这手艺,哪怕将来你不干这差事了,去做个厨子,也是饿不死的了!”钱无病很快的喝完,精神了许多,还有心和裘草儿说笑几句了。
“就是饿死我也不会做厨娘的!”裘草儿伸手要去收拾,钱无病摆摆手:“就放在那里吧,在这里坐坐吧,做不做厨娘这事情,咱们以后再说,我还没问你,这次你从南京给我调人过来,怎么不急着回济宁了,反而跟着我到这福建潮冷之地来,我可是听说,你和济宁那赵宝,可是青梅竹马失散多年,你舍得么?”
“大人莫要取笑我了!”裘草儿微微笑了一笑:“赵百户的夫人,我也是认识的,很贤惠的一个妇人呢!”
“漕帮的事情,借着大人的威势,基本上没什么阻碍了,大人识得的唐三,眼下也已经是漕帮天津的香头,我这个时候回天津,这昔日的那些老兄弟,是听我的呢,还是听唐三这个新香头的?我想,我还是避开一段时间的比较好,这对唐三有好处!”顺着钱无病的意思,她在炭盆边坐了下来:“至于济宁,大人的船队已经出海,三两月不得回转,这眼下难道还有什么事情,非得我在济宁办的吗?既然有这么一个好机会,可以跟着大人狐假虎威,我当然不能错过了!”
“狐假虎威!?”钱无病好笑起来:“只怕你想多了,我可不是什么老虎,这威风嘛,也许在南京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在这福建,可就一点都威风不起来了,跟着我来福建办差,未必是好差事啊!”
“其实,雁百户带人去平海卫,我也可以带人去镇东卫的,大人派丁总旗去镇东卫的时候,难道一丁点还就没想到我?”裘草儿眼波流转,在那小几上的驱邪画儿上扫了一眼,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我真不知道,大人的心里,到底是把我当女人呢,还是没有把我当女人?”
钱无病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登时有些讪讪,裘草儿的意思,这自己不派她出去办差,这自然是拿她当女人的缘故,要不然,一个百户派出去,总比一个总旗派出去说话管用些,眼下这裘草儿可是腰牌告身俱全,如假包换的锦衣卫试百户呢!但是,这话里的意思,自己没拿她当女人看,自然是在微微笑话自己,这呆在福清的锦衣卫,除了那一半只是稍稍粗通大明官话的郦人锦衣卫,也就只有他们两人能说上几句了,这当着她的面看****,若不是钱无病有心****她,那肯定是没有拿她当女人看了。
“在福建,有的是你办差的机会!”钱无病含糊的说道,他似乎忘记了,他眼前的女人,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人家在认识他之前,可就统领了一帮在运河上讨饭吃的豪杰呢!
“其实,天津也来过倭寇!”裘草儿点点头,不再让钱无病纠结了,却是说起这样一个令钱无病吃惊的话头。
“啊!”钱无病瞪大眼:“这件事情,朝廷怎么不知道!?”
“不仅来过倭寇,我甚至还认识几个!”裘草儿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怎么回事情,给我说说!?”钱无病来了兴趣,这显然其中有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其实,咱们大明人称呼的倭寇,未必真是全部都是从扶桑国渡海而来的倭寇,只不过,其中有些人,穿着倭寇的服饰,梳着倭寇的发髻,又和倭寇一同进退,咱们的人不明就里,也就以为那全部都是扶桑倭寇了!”裘草儿缓缓说道:“好像那是正德三年的事情,那一年,我男人还在,运河上的买卖,虽然微薄,但是大家也是还能混个温饱的,但是那年冬天,突然从海上,来了两艘大海船,到了晚上的时候,这海船上放下小船,装上十几个扶桑人人,直接就寻到咱们堂口来了!”
她抿嘴一笑:“那时候,还真是吓了大家伙儿一跳,这些家伙,梳着稀奇古怪的发髻,脑门中间剃的光溜溜的,脑门两边却蓄着头发,手里头尽是提着明晃晃的倭刀,咱们兄弟还以为对方是来厮杀的呢,拿起家伙,正准备和对方砍杀,没想到,那些扶桑人,嗯,也就是倭寇,居然里头蹦出几个官话说得流利之极的家伙,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寻到的门路,居然知道咱们的地儿,要将他们劫掠来的货物卖给咱们,那个时候,天津那边还是咱们当家的说了算了,既然有钱赚又不用厮杀,这买卖咱们也就做了,这个时候,我才得知,原来,这船上近两百余人,真倭在其中的人数,还不到三成,其余的居然全部是咱们大明子民,有些是海盗,有些是倭寇在沿海劫掠的青壮,上了船也就入了他们的伙了,这倭寇劫掠,基本上都是他们领着道儿,大人,你说,要不是和他们打过交道,咱们哪里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个说法!”
钱无病动了动嘴,想骂几句,最终却是无力的摇了摇头,对于这样的“倭寇”,他还能有什么话可以说。
钱无病并不是有意怠慢王彦忠这位地头蛇的,只不过,身体不大舒适是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他这次来福建,可是来查案子,而不是来结交朋友来的,这甫田县的事情,令人发指也令人心疼,没确定整件事情中福建的锦衣卫有没有在其中搀和一脚之前,钱无病并不认可这位王千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