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一番故布疑阵,但城门还是在两天后才正常开启。两天来,城内空气极为紧张,不但是林家的产业遭到了全面查封,而且,向来以儒商自诩的家,竟也遭受了池鱼之殃。
家自身实力且不去说,单只家子旭,乃是当朝宰相的门生这一点,一般情形下,又有哪个地方官吏会昏了头去找他们的晦气?
但是此次,显然荆州府衙却毫不理会。三下五除二的,便将家父子尽数拿获。
无论旭怎么强调自己乃是进士身份,已经算是官身,地方府衙没有权利这般对待自己,但依旧未能摆脱锒铛入狱的命运。
而玉山自然也报出了自己兄弟在蜀中为官的背景,但杜希同既然决心下刀了,连旭的官方身份都不顾,又哪会在意他远在蜀中的兄弟?
随着家父子的入狱,还有林家的倒台,江陵的商业遭到了沉重的打击。
朗士通仍然呆在原先的客栈中,人的思维都是惯性的。既然先前传出自己和谢安躲在这里,那么现在被曝光了,任何人也都不会想到,他摇身一变后,竟还敢留在这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一点,朗士通显然甚为精通。
但饶是如此,却也吓出他一身的冷汗。因为,初始他还有过往家去躲躲的念头,若真那样,可算是自投虎口了。
江陵官府如此作为,显然已是公开和太子对立了。对方忽然这么高调行事,那就说明是要准
备有大动作了。而且,很可能是掌握了什么有力的把柄。不然,他们绝不敢如此狂妄。
政治斗争向来便如冰川下的激流一样,往往在没有胜算的时候,表面上大家都尽力维持着一种平静。但是一旦某一方发动了,则必然是雷霆万钧,再不留一丝余地的。
因为,打蛇不死倒霉的,可就是自己了。这一点,任何一个稍微有点政治智慧的人都明白。
他心中想着,不由的一阵阵的焦躁。这情形来的实在太过突兀,远在京中的太子还一无所知,只怕应付起来会大为吃力的。
此时此刻,若能早一日赶回去,便会多出一份胜算。可越是这个时候,他便越不能急躁了。否则,只怕先要担心的,便是他自己的小命了。
所以,在城门终于开启了后,他并没有急于出城,而是仍安然的呆在客栈中,静观其变。
临近午时,忽听街上一片声的大乱,急忙起身躲到窗后,微微推开一道缝隙窥探。
但见许多人都在往西门处跑去,人人脸上都有兴奋之色。脑子里微微一转,不由的心中一动,当即转身出门,站在店门口观察着。
“客官,你不去瞧瞧热闹?听说西边抓到了那天逃走的贼囚,这天杀的,因为他们,害的咱江陵城的乡亲两天来不得安生,此番捉到了,便该砍了他们的脑袋才好……..”
身后传来小二蔡六的声音,回头一看,见蔡六正伸长着脖子,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朗士通心中暗骂,面上却笑道:“侬这小二哥,怎恁不厚道?人家不过欠你几日房钱,便咒人家砍头。”
蔡六便泼天价喊起冤来,急道:“我怎么就不厚道了?他们欠了我好几日房钱,那么一走了之,却让我被东家臭骂一顿不说,那些损失还要从我的工钱里扣。我一家老小的,可都指望着我这几个银钱养活呢。如此一来,岂不是断了我一家老小的活路?他们犯下了事儿,却害我倒霉,我只不过背后骂两句罢了,如何就不厚道了?”
朗士通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撇嘴道:“小二哥休要耍嘴,那两人能这么快被捉,难道不是你去告发的?此番单就官府的奖赏,便也足足抵得你几月的工钱了吧。”
蔡六就面上一窒,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面上不其然的浮上几丝惭惭,口中抵赖道:“哪有此事,那些个贼囚可是好惹的?客官休要乱说,若不然哪天他们回来了,岂不是要找小的麻烦?得得,小的不跟您老唠了,这后面还一堆的活儿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就往后面去了。脚下走的飞快,生怕朗士通再说出什么来。
朗士通心中冷笑,却也懒得和这样一个市井小人物呕气,淡淡一笑,便又转头往街上瞧去。
街面上乱了一阵便又复平静,只是多有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言谈说话之际,便都是说的官府抓人的事儿。
不一会儿,但见街头尽出一队兵丁涌来,人
群中,几个人抬着一扇门板,上面仰躺着一个浑身插满了箭,如同血人也似的人。
旁观众人指指点点,议论不休。朗士通躲在人群后,目光在那尸体上凝目看了看,嘴角便露出一丝得意。
这尸体可不正是那个听了自己的话,准备往西去的谢安是谁。看这架势,想必是被官兵一追,欲要逃跑时被乱箭射死的。
此人一死,不但自己安全了,而且太子和谢家的联系也算断掉了。再有人想拿此事做章,只要那个失踪的谢家老二一直失踪下去,便也没有任何证据了。
那个谢老二上次给太子上后,太子根本不予理会,想来是眼见无望,早不知逃到那个旮旯去啦。
他心中暗暗盘算着,大有自得之意。只觉不过是略施小计,便化解了潜在的最大危机,这般智慧,只怕天下再无几人能出其右了。
“……..去,通报通判大人,就说贼人之一已然伏法,本将这便带人再往北去追另一个………….”
队伍中传来一个人的喊话声,朗士通凝目看去,却见乃是一个面目粗豪的武将,此刻正满面威风的吩咐着。不过是得了内线消息抓个把人而已,却搞得如同带着千军万马打了什么大胜仗一般。
他心中暗暗鄙视,却同时也又是欢喜又是惊怒。
欢喜的是,听这莽夫说要出北门追人,显然自己的计策生效了,只要和他们背道而驰,东门那边必然盘查极松。等到出了城,不即往洛
阳而去,而是先过大江,取道豫州转而去关中,便再无人能奈何自己了。
惊怒的却是,只从这莽夫一句话中便听出,原来这番大动作的幕后之人,竟不是宋仁那个知府,而是通判杜希同。
好呀,这个混蛋,此番回去后,但要过了此劫,一定要和殿下商议下,将这狗贼治的生死两难才行。
心中暗暗发着狠,面上却不动声色。一直看着那武将果然带着一队人直往北门去了,这才转身快步走进店中,大叫道:“小二,小二!结账了结账了。”
这会儿应声而出的,却不是那个话多的蔡六,而是另一个小伙计,想来那蔡六是真的心虚,不敢出面了。
朗士通也不罗嗦,直接扔下房钱,取过早已收拾停当的包裹,当即转身出了店门,一路直往东门而去。
待到到了东门,却见城门处几个差人站在一侧,两眼炯炯的盯着每一个出城的人。不时的,还会展开手中一副画轴,细细比对一番。
他心中不由一阵惊凛,没想到这江陵府竟然还画影图形搜寻自己,这般功夫委实是下的足了。
心中暗暗警惕着,将头微微低下,脚下一动已是挤进了人流,慢慢向外走去。
待到路过那几个差役时,那几人只是略略打量了他一眼,便再不看他,他不由的暗暗松了口气。一直到出了城老远后,这才大吁出一口气。回头望望已然在远处的江陵城墙,蓦然惊觉,不知不觉中,已是出了一身的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