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红山宫,还没后世那等辉煌,虽也前后层层叠叠,占地不小,但便跟中原普通小城,也是不可同日而语。
岳陵看过几处,便已在心中暗暗鄙视,倒是姬罕答讲述的王宫典故,颇有些神奇色彩。
转过几条御道,车驾在一处偏殿停住。一些头戴黑色平顶圆帽的宫人,呼啦涌出,各分几人,分头招呼着,引一行人下了车,举步入殿,分屋安置。
岳陵抬头打量,这所谓的殿,不过是比寻常房间大上许多,屋顶倒是以彩绘描着各式图案花样。他留心细看,却似乎是各类佛教故事,布满整个穹顶。上面人物或狰狞,或威严,或端庄,或妖异,极尽诡谲之能,不由暗暗称奇。
水生亦步亦趋的跟着,到了此刻,早已眼花缭乱。若非知道不合适,怕是连伸手扯着岳大官人衣衫的心都有了。
眼见岳陵安步当车,左右看看,便要又往再里而去,那里面水汽蒸腾,显然是沐浴之所。水生大急,忍不住急忙抢上几步,嗫嚅道:“公….公子…..”
岳陵一愣,回头一看,见他颇有些面白唇青之色,不由好笑。摇头道:“你紧张个什么劲儿,难道没洗过澡吗?”
水生抬手搔搔头,忐忑道:“澡自是洗过的,却都在江里,又哪用这般麻烦?还有,她们….她们为何一直跟着?”口中说着,目光往一直随着进来的几个宫女,极快的扫了一眼,面孔已是涨的通红。头刚低下,眼神儿却又不自觉的偷瞟了
几下。
岳陵见他模样,不由哈哈大笑,靠近他低声笑道:“怎么?你没见过女人吗?我跟你说,这里洗澡便是这个规矩,这些个女子当然要进去,伺候你洗了。嘻嘻,你不妨便将这当做演练,等到你与彩霞一起时,便不会手忙脚乱了。”
水生吃了一惊,面皮愈发涨的通红,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急道:“这…这可不成!休说彩霞,便是被俺爹知道,也非打杀了我不可。我虽没读过,但爹爹却是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如此行径,真无耻之行,不行,绝对不行!”
岳陵笑的愈发欢畅,这厮偏好欺负老实人,眼见水生窘迫,这兴致便也越高。当下一手揽过他肩膀,拥着他走到另一边门口,一边低笑道:“你怕些什么,你来之前,你爹是不是让你听我的?”
水生迟疑着,但终还是点头。
岳陵又笑道:“你看,你爹都说了让你听我的,我还能害你不成?我跟你说,这叫入乡随俗,你若不让她们进去服侍,传扬开去,便是等若说他们不会待客。如此,怕是出来后,立马便要被砍了头去。你看看这些个女子,哪个不是无辜之人,若因而丢了性命,你于心何忍?我跟你说,眼下你所做的,便好比行大善事,舍身为人呢。还有哈,这样一来,却也是为了日后你与彩霞好呢。”
这厮故意误导,可怜水生听的晕头转向,一颗心简直要跳了出来一般。正懵头昏脑之际,忽听彩霞之名,当下大奇道:
“这…这怎么又跟….跟她,呃,跟彩霞何干?”
岳陵叹气道:“你个呆小子。我来问你,这男女之道,你可明白?”
水生一阵扭捏,吭哧半天,终是摇摇头。
岳陵又道:“那我问你,你觉得这女子,是喜欢那知情识趣的,还是喜欢那呆瓜一般的?”
水生一呆,想了想,闷声道:“当….当然是,是知情识趣的。”
岳陵拍手道:“着啊!你看你也知道嘛对不对?可你连女子究竟长成什么样,喜欢什么都不了解,又怎么谈得上知情识趣?眼前这便是个机会,来来来,我且教你几招,你只管大胆放开,待到熟悉了我教的这几下散手,包你日后伺候的你那彩霞娘子舒舒坦坦的,再也离不开你。”
水生啊了一声,忽然不服道:“俺…俺怎么不知女子长的啥样?再说,便她们….她们喜欢什么,又怎代表彩霞也会喜欢?俺….俺知道自个儿笨,但彩霞对俺好,那就是不嫌弃俺,俺若变了,怕是彩霞倒不喜欢了。公子,你学问好,本事大,所以喜欢你的便是喜欢你这些。可彩霞现在就对俺好,想必喜欢的,也是笨的俺。所以,俺不用学你那些,俺也学不会。俺知道,俺这样怕是要丢你的人,公子尽管放心,俺这就进去,绝不给你掉了面子。不过,那些招数就不用了,俺也学不会的。”
说罢,他面上忽而显出坚定之色,瞪大了眼睛,狠狠盯了前面门里一眼,随即步履坚定的昂然而入。那
一副神情,简直如同慷慨赴义,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势。
岳陵张大了嘴巴,哪成想到头来竟是这般结果。站在门外瞅着水生悲壮的转过屏风,终是不见了,老半天才砸吧砸吧嘴儿,苦笑着转身往自己房中而去。
水生也好,二宝也好,这二人年岁不大,也没任何化学问,但每每行事做人,却如同浑金璞玉一般。
水生方才一番话,听着似是憨直,细细想来,其中却又道尽了男女感情的真谛。
她喜欢的,便是原本的我,真的我。我若变了,倒是不叫她喜欢了。
岳陵心头寻思着这番话,忽而一时间竟有些感动。世间原本最让人心动的,原来不是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表象,恰恰正是那最原始的最真。
这个道理,水生没有什么华丽的词汇去描述,却用一种最质朴的语言,平铺直叙而出。
心神不属的任凭两个宫女为自己卸了外衣,岳陵感受到一丝寒意,头脑微微一清,皱起眉头,对两个宫女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
两宫女对望一眼,只是默默的鞠躬,倒退着悄然出去。这里自然一切以贵人的意思为上,岳陵方才一通忽悠,只是想开水生的玩笑,日后好拿他来打趣儿罢了。
待到那两个宫女退下,这才自己宽了衣,跳进蓄满了热水的木桶之中。偏热的气息,霎那间裹住了全身,似是从每一个毛孔中钻了进去,让他长久来,只是曾以湿巾简单擦拭的身体,舒服的
简直要呻吟出来。
静静的躺在浴桶中,脑中又再显现水生一番话,岳陵忽然心头陡生无尽的思念。
砚儿、蝶儿、彩荷、莲萼还有沈青竹,一张张娇靥,走马灯一般此去彼来,或笑或嗔,只眨眼间,便似编成一张致密的大网落下,将他一颗心轻易兜住,随即包裹的是那么紧。甚至,让他有种澈入骨髓的疼痛。
“你们都还好吗?”他仰头向天,两眼微微闭着,不知不觉中,一滴晶莹的泪水,缓缓汨出。
“我好想你们啊。”房中水汽氤氲,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似叹息,又似轻吟般飘泄而出。
千里之外,沈青竹忽然从一堆账本中抬起头来,目光似穿越了遥远的空间,痴痴的望着,就此一动不动。眸子里柔情闪动,变幻不停,半响,才轻轻一叹,低低的道:“大混蛋,你现在在哪里?”
城西的后院中,彩荷低头绣着一方绢帕,银针一闪,素白的玉手便是一抖,一粒殷红溢出。她久久的看着,两眼中泫然欲泣......
另一间屋中,玉砚跪在一座佛前,虔诚的颂祷着,面上光致莹然,竟似与那尊白瓷大士争辉一般。红绫般的樱唇不停闭合,侧耳听去,善祷中翻来覆去便是一个称谓:官人。
后厨中,蝶儿丫头满面百无聊赖,坐在一张小杌子上,一手托腮,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剁着案板上的青菜,眉宇间淡锁轻愁,忽而气恼道:“我砍,我砍,我砍!大笨蛋!没良心的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