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全家人盼星星、盼月亮，盼下来的却是一个女儿。孟桔母女俩的身份就此跌落到了谷底。
母亲将怨气全部撒在她的身上，认为是她夺走了自己的好运。
然而，母亲是争气的，在生下孟桔的第四年，又怀上了第二胎。
这一次，她母亲坚决不肯再吃橘子了，别说吃，连碰都不肯碰，家里人谁也不允许买。
苍天不负苦心人，十月怀胎，终于成功的生下了一个儿子，母凭子贵，地位水涨船高，母亲终于摆脱了在家整日动辄挨打的境地，又找回了在家里的话语权。
但孟桔依旧是那个“赔钱货”。年仅四岁的她，在棍棒之下又多学会了一项技能——
给弟弟洗尿布。
用奶奶的话说就是：“既然是个赔钱货，那就给家里多干点活，回回本，省得以后长大了，到别人家干活，给别人当牛做马，听别人使唤。”
母亲因为她的出生，在家里颇是受了几年苦，迁怒之下，对她也没有什么疼爱，但好在母女连心——
好一个母女连心，在孟桔挨打，实在看不过去的时候，也会帮忙说几句，让她得以稍微少受一点皮肉之苦。
而孟桔也学会了在挨打时咬着牙不吭声，因为哭喊都是没有用的，只会勾起大人们更大的怒火。
城市里的孩子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将弟弟从爷爷做的小推车里抱出，熟练的给他换上洗干净的尿布；
城市里的孩子在学钢琴的时候，她将豌豆从壳里剥出，落在碗里发出叮咚的声音；
城市里的孩子在学舞蹈的时候，她将野草从地里拔出，挥动双臂与草共舞；
城市里的孩子在学a的时候，她将碗碟洗干净，站在板凳上将它们摞起来，数123——因为家里碗就这么多，如果丢了或者打碎了一个，她是会挨一顿揍的；
城市里的孩子在爸爸妈妈怀里撒娇的时候，她却因为弟弟推了她一把，而她骂了弟弟两句，被父亲用拇指粗的棍子抽得皮开肉绽。
弟弟也在全家的骄纵之中，越来越不把孟桔放在眼里，时常是呼来喝去，稍有不满意就是打骂，骂她是“没用的”，是“赔钱货”。
小孩子是不懂“赔钱货”是什么意思的，他只是看到大人这样骂的时候，孟桔只会低着头乖乖地挨着，这很有趣，便也有样学样。
他在第一次尝试拿巴掌去打姐姐的时候，发现打人自己的手也会疼，便试着拿东西去砸她。
所幸碗啊碟子的，弟弟是不敢砸的，那个东西是会碎的，即便他再得宠，摔了家里的东西，还是会挨揍的。
他便用枕头、毛巾之类的去砸孟桔。
孟桔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真正能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每每这时，她便很安静的将毛巾捡起来，掸一掸，再拿到水池边上洗一洗，接着晾上。
这是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所有人都觉得男尊女卑，理应如此。
在这里，女孩子是没有提出上学的资格的。
幸运的是，弟弟在八岁时，入学了离家十几公里外的小学，父母担心因为路远而中午不能回家的宝贝儿子，便让孟桔陪着弟弟早出晚归。
因此而逃过了白日里下地干活的孟桔，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清闲时光。
每天，弟弟进了教室上课，她便扒在窗外，如饥似渴地听着老师的讲课，有的时候入了神，在老师提问的时候，竟然会在外面抢答。
老师很诧异于这个勤奋好学的女孩，在问明情况之后，特意准许她进入到教室一起听课。
就这样，已年过12的孟桔，才刚刚迈入小学一年级的门槛。
然而，回家之后，弟弟做功课，孟桔还要做家务。
孟桔学的比弟弟好，时常弟弟不会的作业，只要将题目念一遍，孟桔便能给出解答。
在学校的时候，老师也经常会夸赞孟桔悟性高，记性好，而且还勤奋好学。
在这样的光环加持下，弟弟渐渐地对孟桔有了一丝羡慕，接着将羡慕转化成了尊重。
是的，孟桔终于在弟弟那里得到了认可。弟弟再也不喊她“赔钱货”了，而是喊她——“姐姐”。
在第一次听到弟弟这一声“姐姐”出口的时候，孟桔竟然没忍住，掉下了泪来。她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尊严，知道了什么叫自尊。
孟桔学得很快，她已经不再满足于老师课堂教学的有条不紊和缓慢了，老师也发现了他的自学天赋，于是将自己的借给了她，允许她在弟弟上课的时候，待在老师的办公室里自学。
老师的办公室还有很多其他的，还有报纸。
孟桔由此见识到了外面广阔的世界，那里有马路、有汽车、有工厂、有轮船，而自己家里连电视机也没有——
爸爸妈妈说那个太费钱了，也不允许她和弟弟一起去邻居家看，因为她陪弟弟上学，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
在弟弟去邻居家看电视的时候，她必须要在家里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种地、喂鸡和喂鸭。
她第一次在老师的办公室里，了解到外面的孩子们是可以穿新衣服、吃进口食物、周末逛动物园和游乐场，而十指不用沾阳春水的；
外面的女性，是可以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漂亮的裙子，拎着昂贵的包包，喷着很香很香的水，和男人们在同一个工作岗位、甚至可以领导男下属们，指点江山的。
她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想象着自己带着矜持的笑容，向写字楼门口的保安点点头，然后迈入电梯去往那一个个小小的格子间，是她每晚睡前必做的“功课”。
孟桔有一个好朋友，是村西苏家的四丫头，起名叫苏招弟。
看她的名字就知道，苏家是多么迫切地想要一个男孩了。
然而，苏招弟的妈妈却没有孟桔的妈妈幸运，她生到第四胎的时候，几乎都已经要绝望了，不过老天对她还是不算薄的，在苏家老大出嫁的那一年，老五终于出生了，是个带把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