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沂河爬上明晨耐犯武城天宫的高台,这簿上赫然已经有了一个问题在等着他。
“有圣人福泽万代,人欲延其寿,可乎?”
这问题很古怪,可以迷惑人的地方可太多了,首先,圣人是否是真圣?而非盗世之圣。
其次,若此圣为真圣,人欲延其寿,是见其劳苦一生,不忍其死于弊病,愿其延寿以享清福,还是以万民愿力绑架圣人,继续让其做牛做马,福泽万民?
所以,这一回,王沂河稍稍冷静下来,甚至还思考了一下自己在泰煞谅事宗天宫所做之决断是不是太草率了,不过他又想,既然给了个“善”的评价,应当是没有做错。
而且,功过可以相抵,但善恶怎能相抵呢?
这一次,他稍等了一会,这簿看他好像没有直接下结论的意思,这才试探性地冒出来几个字,见未被阻止,这才噗噗噗地将整段整段的描述火急火燎地放了出来。
生怕被某人打断。
王沂河噗嗤笑出了声,看来这本簿,居然是同一个灵,而且智慧还不低啊。
说五藏山经,本风调雨顺,万民和睦,而民好行育养之事,常有子女十数,以至泛滥,然地为恒数,粮亦有恒数,而民愈多,粮愈少,生灵涂炭,饿殍遍野,无以为继也。
幸有一圣人出世,改善粮种,翻数十倍,福泽万民,利养万代。
今圣人寿尽,有万民自发点烛祈天,愿以己寿,换圣人长春驻世,安享太平。
改善粮种,福泽万民,此为大功德,还真是千百年难出的大圣人。
王沂河进入五藏山经之时,出现在一座高山之巅,虽是高山,但无云雾遮挡,他可一览无余整座人间。
奇怪的是,这五藏山经与东山经一般,属于《山海经》,他本以为,这里的人间应当是与东山经一样,但是面对一座现代都市的时候,他沉默了。
而这座现代大都市现在可以用四个字概括。
万家烛火。
不仅仅是每家每户,每条道路,每处庙宇,每个阳台,包括王沂河出现的这座高山的山顶,也有不知何人辛苦爬上高山留下的蜡烛,这蜡烛也不知是材质特殊,还是用了某种力量,以至风吹不灭,长明于山头。
不仅如此,王沂河目中所及,整个世界各处都在升起一盏,一盏的天灯。
这些天灯上面写着天下万民朴素的愿望,愿以自己的寿命加诸农圣之身,这愿望炽热如火,就好似这天灯一般,在天空中汇聚成一条河流,照亮了整个天际。
这些天灯也与王沂河脚下的烛火一样,受到不知名力量的保护,它们两两之间,不会碰触,也没有因为烛火的摇动而自,而是形成了一道完美的奇观。
这很让人感动。
但是王沂河并没有完全相信,民意可以成为裹挟某人的利器,同样的,民意也会被某些人左右。
他需要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需要见到这位,农圣。
这位农圣现在躺在这座都市最中心的一座医院的i中,看起来应当是这座城市,最高级的医院,病房也是这座医院中最高级的病房。
“您好。”出乎王沂河预料的是,农圣虽躺在重症病房,但是看起来精神头还不错,只是在看到外面漫天的天灯长河的时候,不免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有些担忧,“您是不是对全天下为您的祈福,有些担忧啊。”
老人的眼睛看着王沂河,因为大限将至而稍显浑浊的眼睛,却好像是看透了他一般,缓缓地开始叙述自己的感触:“我自幼孤苦,受过至亲饥饿而亡的困苦,因此我发下大愿,愿世间再无饥饿。”
“我成功了,也失败了。”
“因粮食减产而造成的饥苦,我能倾尽一切办法,育出良种,而粮种愈良,则人心愈贪,好在他们在得到更多之后,也会从指缝间漏下一些糠糟,让本失去可能的人们,拥有活下去的希望,日子总归是在变好的。”
“我老了,太老了,老到应该去死了。”老人混浊的眼睛中已经流不出泪水,“只可惜,我小时候的天下,没有我这样的人,喂不饱那些饕餮。”
“全天下都希望您能继续活着,您愿意吗?”王沂河点点头,他已经知道了老人的心思,只是他还是想要问一句,因为这位老人看的通透,而且他也值得王沂河的尊重。
“我想我的爸爸妈妈了。”他说。
农圣终于还是撒手人寰,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在这个粮仓爆满,人民富足的冬天,在他离去的这一刻,所有的树木,花草都抽了新枝,冒了新芽,一夜之间,满城花开。
“有圣人福泽万代,人欲延其寿,可乎?”
王沂河提笔,在这行字之下写下自己的决断。
“不允,圣人,该休息了。”
希望他来世,能降生在一个粮食充足,人民安居乐业的世界吧,让他也享受一位“农圣”的福泽,享受父母亲人具在的安乐。
落笔之后,虽然明晨耐犯武城天宫的大门已经打开,但是他却缓缓地坐到椅子上,这一次的经历,老人临死之前看向他的眼神,好像在透过他看新一代的年轻人,看世界的未来。
他感触很深,逐渐认识到明晨耐犯武城天宫作为执掌世人寿命长短这一权柄的责任何其重大,一切不可轻改,王沂河可以肯定,如果他真的大笔一挥给这位农圣续命。
造成的后果恐怕是这个世界所不能承受的。
同样地,他也认识到,拥有强大的力量,也该拥有强大的心灵来约束这股力量,一旦力量没有约束,其造成的后果,难以想象,特别是他手上这股力量。
他不由得开始反思,他在得到这力量之后自问也算是控制有度,但却不可避免地对其产生了依赖,养成了什么事都用这力量试探一下的习惯。
这些都是潜意识中进行的,所以他一时间也没发现,但是农圣看他的这一眼,混浊中带着清醒的这一眼,却是让他幡然醒悟。
而且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日益膨胀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