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真不打算随属下去江南吗?”自从在汴河边上遭遇到这惊险的一幕之后,孟从云一行人开始紧急往北而去,而且昼伏夜行,沿途也尽量避开城镇,沿着小路往北,直到除了宋州地界,从金乡进入郓州之后,在莫言探听到郓州风声刚过之后,众人才在巨野泽附近停了下来。不过此时伴随着莫言准备南返,田也再次恳求孟从云随他南下。
“哥,商队是当日我给诸位兄弟留下的落脚之所,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孟从云微微叹息,随后将这位跟着自己出生入死三年多的属下扶了起来道:“此时若是我跟你回去,只怕不出片刻,十三司的人便会查到根由,到时候不仅仅商队会被朝廷强力铲除,连带着你们这一众人也会受到牵连。帝都之事被朝廷当成叛逆,此等大案必会一查到底,到时候如果牵连到衡哥他们该怎么办?”
“可是,公子,你们一行虽然功夫高强,但是朝廷派出来抓捕你们的都是各地军府的大军,万千兵马一拥而上,就算是武功再高,也难挡大军冲击啊!”田咬咬牙道:“公子若不愿南下也行,属下随身护卫公子,必誓死效命。”
他的话一出口,身后这一百多名护卫几乎是立即跪倒在地,齐刷刷道:“属下誓死追随公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起来吧!兄弟们都起来。”孟从云将田扶起来之后招呼众人起身,声音之中隐隐然带着一丝严厉道:“商队不可一日没有主事之人,你必须回去,而且给我竭尽全力经营好商队,日后我若是在北边有事,你们接到号令要立即北上,明白吗?”
“这,唉,公子!”田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孟从云此时倒是没了顾忌,索性直接道:“商队要和孟氏商行独立开来,你和天月暗中联手,除了江南和中原的往来生意之外,要派人沿着运河北上,将商队触角伸到幽州边地,将江南的茶叶和丝绸瓷器设法输送到草原,明白吗?”
“公子放心,属下回去之后立即行动。”田显然误会了孟从云的意思,但是后者也没点破,反倒是点点头道:“回去之后好生照看商队,照看好所有人的落脚之所,将来若是他们出了事,也好有个去处。”
安抚好田
之后孟从云起身笑道:“少庄主,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以后田若是有为难,还请少庄主多多照拂。”
“客气,这些都是小事,交给我便是!”莫言哈哈一笑,用力锤了锤后者的肩膀,转身朝着南边而去。
“师尊,我们沿着这巨野泽走船去北岸,直接从郓州北上渡过黄河吧。”孟从云送别众人之后刚刚回来,长谷那边也和常景租了一艘大船,众人登船之后开始沿湖而上。
“云哥!”燕沐雪自从那天见到孟从云展颜一笑之后,就时时跟在他身后,此时见到船上孟从云独坐在顶层,顿时在他身边笑道:“是不是想起了之前去扬州时的景色了?”
“确有一点。”孟从云点头之后忽然笑道:“当时你和师兄他们不也跟着我一路南行吗?我记得我还说,南下扬州我只记得一句诗,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你还笑我粗俗。”
“就是,现如今真是恍若隔世。”燕沐雪眼神微微一凝,不过随即笑道:“但是你现在在我身边,我倒觉得还是现在好。”
“自然是现在好啊,两位站在一起,宛若神仙眷侣,当真是让我羡慕得很。”孟从云尚未回答,白公子就直接从前面冒出了头,紧接着沿着旋梯走了上来笑道:“到处找你,刚刚还问了青儿,才发现你在上面。”
“白公子这一路随我们北上,看起来是有别的打算了?意在何方?”孟从云微微一笑,仿佛是早就料到对方会找自己一般,招呼对方坐下之后笑道:“不会也打算随我们一道去燕雪山吧?”
“燕雪山是世外仙境,只怕我这个凡人是去不了了,不过依在下之见,只怕七公子你也不会在那待太久吧?”白公子一袭白色长衫,倒是和孟从云这满身黑衣相映成趣,坐在对面之后道:“前日公子见到路上有难民扶老携幼南下,直接让田等人将身上所带钱财尽数取出,散发给大家,此等悲悯苍生之人,难道会坐视苍生受苦而无动于衷吗?”
前日众人在北上的时候,遇到从云州一路南下逃难的百姓,因为颉利部入侵云州,打破城池,无数百姓从云州穿越并州来中原避难,沿途衣食无着,被众人碰到,孟从云见到里面尽是些老弱妇孺,一问之下才得知,
沿途州郡不仅不给他们救助,还趁机大肆搜刮,甚至将青壮年男女直接带走,不忍之下让田取出随身所带的所有银钱发放给百姓,并且指点他们往帝都而去。
“白公子你打算让云哥为你做事?”燕沐雪摇了摇头道:“如今他到处被人通缉,朝不保夕,只怕帮不了你!”
“燕姑娘不用这么防着我吧?我都没开口啊!”看着燕沐雪那一脸维护的样子,白公子当即苦笑道:“我只是想和七公子谈论一下天下大势而已。”
“正好,我也想问问公子之志。”孟从云朝着燕沐雪微微一笑,随后边煮茶边笑道:“虽说认识公子日子不短,但是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也不知公子究竟意在何处。是为个人富贵?还是报昔日令尊被废黜之仇?”
“都不是!”白公子摇了摇头,随后端起一盏茶笑道:“就知道我的身世瞒不住你,索性我也不讳言。前尘往事我都已经忘了,毕竟帝王之家,争储之斗历来都是各尽其能,败了就是败了,那都是上一辈的事情。说句实话,若不是十三司前来追杀我,我都不曾知晓,原来我竟然还是皇族中人,原本我都想好了,和兴夏一起去考个科举,凭着徐家的家族声望,出仕做官,若是能够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那就不负生平所学了。”
“嗯,倒也是人之常情。”孟从云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徐家为了他的安危着想,不告诉他真相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估计徐宁元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消息瞒了十几年却最终还是被人找上门来了。
“后来知晓了身份,我就离开了徐家,化名白烨,一路逃亡。”白公子也就是白烨叹息一声之后摇了摇头苦笑道:“当时还未曾觉得有什么,只是想保住自己这条命。但是没想到的是,洪熙新皇不单单是不放过我,而且登基之后,彻底推翻了天宁帝稳定耕农、平抑豪门,提升寒门的国策。使得如今朝中几乎全都是贵家子弟充斥要害,地方州郡,大肆把持大权,百姓也就彻底断了晋升之路,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本身就得位不正,你虽然没心思和他争位,但是朝中地方忠于隐太子的势力和旧臣却不少,所以登基之后只能依靠豪门世家来稳定皇位。”这一点孟从云身处京
城帝都,比白烨看的还要明白。洪熙新皇上位之后实际上是拿着大晋王朝的权力和豪门世家做了一笔交易,重新恢复九品官人之法,剔除科举选贤任能,改用世家大族子弟把控权力,从而稳固地位。原本倒也无可厚非,然则世家大族把持王朝大权,不给寒门和百姓留下一条晋升之路,这本身就是一个死胡同,早就被数百年前两晋之时就吃过亏,没想到如今居然再次盛行。这也就导致了朝中原本寒门实力代表的太尉府被孟昭图为首的大豪门连根拔起,地方军政大权尽数落入到这些传承数代以上的大家族手中。
而如今早就不是当初九品官人之法刚刚推行出来的时代了,大晋承平百年,各大家族享乐成风,对下搜刮百姓,欺压寒门,对上腐朽权力,中饱私囊,偏偏这些世家子弟除了寥寥无几的人才之外,大部分都是虚有其表,特别是地方州郡大权被他们掌控之后,实际上大晋王朝已经开始迅速颓败,光是北方北疆的驻军被这些人掌控之后,颉利人和耶律人南侵的次数也变得更加频繁,每一次都能够迅速击破边军防御,打进内地,烧杀抢掠,让整个大晋北方战火不断。而这些人却宣扬歌舞升平,谎报瞒报军情,不愿提拔原本太尉府的旧将,导致了整个北地百姓逃难者十居八九。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孟从云微一沉吟之后问道:“诏令旧部推翻洪熙新皇?”
“原本是这个想法,但是在看到边地百姓扶老携幼南下逃难之后,我忽然觉得此举只怕也未必是好事。”白烨也不隐瞒,反倒是叹息一声之后道:“大晋内乱,必然让中原气数迅速消亡,而据我所知,北地不论是颉利还是耶律人都算是兵强马壮,草原各部被其收服者众多,中原繁华,一旦内乱,祸起萧墙,这些草原人只怕立马会率军扣关南进。到时候数十万铁骑一旦冲开边军防线,而中原再无兵马北上,只怕永嘉年之乱就要重演了。”
“白公子能为天下大局谋算至此,从云佩服。”孟从云听到这番话之后当即点头叹息道:“确实如此,若是草原各部分散,那么白公子还有时间和新皇争锋,但是如今,只怕我大晋稍有内讧,便是给了他们这群蛮夷之辈入侵中原的机会。
到时候一旦铁蹄南下,不论谁对谁错,都势必成为千古罪人。”
“白公子和云哥说这些,是想让云哥做什么呢?”燕沐雪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听着两人说着这天下大势,也说着白烨本身的谋算,此时忽然开口问道。
“我打算设法将争斗局限在朝堂之上,以当年父亲旧部和如今被打压的寒门百姓为依托,步步紧逼,稳住中原不断下坠之气数。”白公子见到燕沐雪开口,也就直接道出了自己的想法,随后道:“然则北地边关,千里草原上的颉利人和耶律人,却无法可想,不知七公子可有良策?”
“让我统兵北上?”孟从云有些不可思的看着对方笑道:“军机大事可不是比谋算人心就能决出胜负的。而且我现在是朝廷钦犯,你该不会我加入边军朝廷就会对我不闻不问吧?”
“钦犯又如何?七公子难道连这点事情都解决不了?”白烨似笑非笑道:“此前七公子不过是潜龙在渊而已,尚且能够阵前说动方奕自动离开,而且绝境之中依旧有田等人誓死追随,不计代价,翻身而已,我尚且有办法,难不成七公子还不行?”
“至于行军打仗,我相信七公子的能力!”白烨笑道:“你我虽然年幼,但是不是我夸口,若是给你我机会,如今的这天下统兵大将,有谁能是你我的对手?就算是方奕这等将手下兵将训练的如此精锐之人,我想七公子也能翻掌之间就能将其挑落尘埃吧?”
“你对我还真是有信心。”孟从云不得不苦笑不已,不过随即眼神之中倒也是泛起一丝神采,叹息一声之后道:“若是此前白公子跟我说这些,说不得我便答应了,戎马关山,本就是男儿之志,只是如今我想过一段安生日子,不想参与这种纷争不休了。”
“想不想的,只怕有时候可由不得我们自己。”白烨点点头,随后道:“公子有佳人作伴,只羡鸳鸯不羡仙,自然是能够舍下这些红尘纷扰,不过你没去过边地,我想等你去了,你就会改变主意了。”
“好吧,若是我改变主意,只会倾力助你,只要你不曾改变心志,为天下大局,为中原气运,为百姓苍生,我自会舍命相随。”孟从云微微一笑,随即道:“你就祈祷我到时候真会改变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