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收拾好了吗?”孟从云返回城中之后,各部也陆续归来,今日这场赌局从头到尾,汉军几乎一路大获全胜,所有人都是气势高涨,欢歌笑语遍布全城,那些正面打赢了耶律人的边军将士看向孟从云的时候仿佛敬若神明。在如今燕地千里边防处处吃紧,甚至于幽州已经被打进关中的时候,靖北城一隅之地却能够屡屡战胜强敌,全靠眼前这位白发少年一力维持,这如何不让将士们心服口服?沙场将士没有仕途官场中人那么多心眼,服气就是服气,都写在脸上,放在心上。所以孟从云一回城,所有将士都是自发的前来簇拥在他身边,所有人都是昂首挺胸,等待他的检阅。
“启禀将军,除了耶律人的尸体,剩下的所有能带走的都被我们带入城中了。”方奕上前拱手笑道:“兵器交给了兵仗局回炉重炼,箭矢和长弓也直接回收利用,没有浪费一丝一毫。”
“很好,安排各部修整,然后你和袁弘亲自守在地道口,今晚耶律弘基要来城中,到时候将其秘密带到兵马使府。”孟从云低声在方奕身边吩咐了几句之后开始带着将士回营,犒赏全军,并且将肉食也搬了出来,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跟着兴奋呐喊。
“将军您这是——”方奕有些不解,跟在孟从云身边看着对方忙完这一切之后才开口问道:“难不成这耶律弘基打算投降不成?”
“想多了,他投降?人家是耶律大汗的长子,那将来还有可能继承汗位呢。”孟从云摇了摇头,随后道:“我打算给他来一道诛心之计,逼迫耶律部族内部加速内斗,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机会。”
孟从云没有解释太多,但是有这一点对于方奕来说已经足够了,所以当夜为了防止被人察觉,他直接挑选了心腹人手守在地道口,等待耶律弘基的到来。
“是你?白日里指挥十面埋伏阵的人?”耶律弘基是直到深夜时分才从北城的地道之中钻了出来,他没带几个人,看起来对于孟从云倒是放心的很,只不过见到方奕守在这里的时候还是有些诧异,稍一辨认之后恍然道:“这靖北城方家的大郎君?”
“大王子对我靖北
城内旧事倒是了解的不少。”方奕点了点头,随后道:“兵马使已在府中等候,大王子请随我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耶律弘基匆匆来到孟从云跟前。
“七公子果然是守信重诺之人,本王佩服。”耶律弘基微微点头之后,坐在一边道:“我草原人也是一诺千金,你放心,明日我自会将赌注奉上,并且给你再加一千匹战马,算是我私人的礼物。”
“大王子慷慨,从云感激不尽。中原不似草原,战马稀缺,一千匹战马,那可是贵重礼物了。”孟从云没理会旁边方奕兴奋的眼神,转而笑道:“你我尚且处于敌对之中,冒险相见,就开门见山吧,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汉家先贤之言自来不错,如今你我皆是近忧远虑皆在,算得上是同病相怜了。”
“七公子是否需要本王帮忙?”耶律弘基看着孟从云摇头道:“我能帮你的除了给你这些战马之外,就无有其他了,幽州战事是我父汗亲自主导,而且我也不瞒你,去岁大雪,草原饿殍遍野,亟待南下补充所需,所以打进汉地,事关耶律各族生死存亡,这不是你我所能决定之事。别说我只是一个汉王之子,就算是如今我坐在汗位上,也会这么做。毕竟百万族人嗷嗷待哺,而草原之上无有任何补充,也只能南下了。”
耶律弘基说的是实话,草原大灾孟从云此前早有预料,但是能让耶律瀚雄亲自出手,可想而知只怕真正的场面比起耶律弘基三言两语形容的更加惨烈。只不过在他若有所思之际,方奕却忍不住了,等着耶律弘基怒道:“你们草原部族就是把我汉地当成粮仓不成?去岁大雪,难道我汉地百姓就好过了?他们也是饿殍遍野,他们也是衣食无着。你们倒好,自己是强盗反倒是说的振振有词。”
“方大郎君也是北地人,难道不知这便是生存法则吗?大灾之年只要能够存活自己,那还顾得了其他人?”耶律弘基对于方奕的话不屑一顾,转而冷笑道:“莫要跟我说你们汉人不是这般,你们也曾遇到过灾难,难道你们应付大灾的办法不是这样?”
“好了,别说了。”方奕怒不可遏,状
若疯狂,很显然对于耶律弘基那一套强盗理论根本无法认同,所以孟从云索性也放下思绪,转而道:“两族争执不是你我所能决定,一切就在战场上让两军将士去决定吧。今日大王子前来,我确实有些话想要跟你说,也算是答谢你送我战马之情了。”
“七公子有话请讲,我洗耳恭听。”耶律弘基闻言点头,他今夜前来就是为了白天对方的那一番话的,否则的话依照白日里自己一败涂地的性子,能不趁机派兵夜袭就不错了,如何肯亲身赴险来靖北城和孟从云密谈?
“我听闻草原各族都有幼子守灶的传统是吗?”孟从云制止了方奕之后转而看着耶律弘基问道:“大王子身为耶律大汗长子,今年已年过三十了吧?不知你幼弟今年多大?”
“你知道?”耶律弘基有些诧异,不过也没在意,耶律王庭内的这些事其实都是公开的,而且他们的保密意识也没有中原那么强,有心之人只要稍微打探一番就能知晓。
“你那个弟弟耶律阿保机今年才十三岁吧,但是却聪慧异常,天赋异禀,就算是我们这些汉人都素来知晓,而耶律大汗年事已高,说句不客气的话,战场厮杀,刀剑无情,他虽贵为大汗,但是却也不是万无一失,自古都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大将难免阵前亡。他一个五旬开外的老人,未必能经得起多少次大战摧残,若是事有万一,大王子你打算怎么度过难关?你比阿保机大了近二十岁,执掌大军多年,素有战功,你父亲有没有多余的封地给你,幽北草原就那么大,为了汗位传承,只怕你这位大王子势必会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夜里八部当中审密部是不会反对阿保机登位的,至于其他各族,只怕也是宁愿拥戴一个幼子登基,也不愿跟随你这个大王子,除了你父汗的余威之外,你们耶律八部之中不是可以自选大汗的吗?幼子登基,等于就给了他们机会,将一个年幼的孩子赶下台总比将你这个功勋卓著的大王子赶下台要容易吧?”孟从云起身在原地转了一圈,随即侃侃而谈,一番话说得方奕是目瞪口呆,再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变了。
但
是此时耶律弘基却陷入了沉默之中,孟从云并不曾去过草原,只是通过十三司草原的暗线传回来的消息就迅速将耶律八部当中围绕着汗位争夺的脉络迅速理清楚,由此也在见到耶律弘基之后逐渐萌发了借助对方的身份干涉耶律内部事务的念头。而现在看着耶律弘基的反应,孟从云也是暗自点头,至少眼前这位耶律弘基是对汗位有想法的。
“我应该怎么做?”半晌之后耶律弘基嘶哑着声音问道,这一刻的他目光之中泛着一丝奇异的光泽,甚至于那一瞬间,连方奕都看的浑身一颤,在转向孟从云的时候,却发现后者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神情平淡没有丝毫的诧异。
“收兵权,蓄私兵,控王庭,清障碍。”孟从云竖起四根手指徐徐道:“你如今早已成年,而且也是王庭帐下的统兵大将,就应该趁此机会,将王庭直属兵马的掌控权逐步收拢到自己手中,或者暗中将这些统兵大将收服,如此才能保平安,不论将来大宁府如何风云变幻,你都可以左右逢源。”
“至于蓄私兵,我就不说了,我想你已经在做了,只是你的这些办法还不够,必须设法掌控更多的兵马,耶律八部之内,除了审密部和你们耶律本部,其余六部的人手你可曾网罗过,要趁着如今这机会,蓄养一批忠心于你的私兵,在关键时刻,潜回大宁府,控制王庭。”
“大宁府之中尚有不少重臣,这些人是跟随你父汗打天下的老臣,举足轻重,他们站在你们兄弟任何一人身后,都足以影响整个大宁府的动向,你必须设法除掉他们,替换上心向于你的人。”孟从云看着耶律弘基那不断变幻的脸色不紧不慢道:“我想你应该能找到办法吧?除掉他们之后可以设法嫁祸给其他敌对与你的人,如此一来才能坐收渔翁之利,不费吹灰之力将大宁府控制在你手中,真到了将来,事有万一,你不论是在王庭还是在外征战,都能够把控局势,从容返回,执掌耶律八部。”
“七公子句句都是诛心之言啊。”孟从云的话说完之后,耶律弘基是足足沉默了良久才长长地吐了口浊气,转而看着对方意外的露出
了一丝苦笑道:“而且你人在汉地,却能运筹千里,将我大宁府之事摸得一清二楚,本王佩服。以前本王从来不信有人是天纵奇才,但是今日得见公子,方才知晓,这世上果然是有凡人和天才的区别的。虽说我知道你的本意为何,但是却无法拒绝,七公子,你赢了,想要我做什么请说,既然受你指点,那我也必须厚报。”
“这些事,中原各大家族之内,每天都在发生,嫡庶之争,嫡子之争,早就是无所不用其极了,算不得什么高明的计策。”孟从云摇了摇头,跟着苦笑一声之后道:“至于你的报答,我也不指望。如今你受命攻击靖北城,我也无法让你直接退兵,所以——”
“靖北城我可以放弃攻打,转兵他处。”耶律弘基看着孟从云忽然一笑道:“本王之所以想和你赌局一场,也是马上就要走了,没了你这个对手,我也很遗憾,所以才不得不出手而已。既然你不打算要我等报答,那索性我也指点你一下如何?”
“哦,大王子敬请直言。”孟从云心头忽然一动,再看向对方的时候,耶律弘基忽然笑道:“幽州你是不要去了,就算你去了也无济于事,因为本王已经接到父汗命令,让我放弃靖北城,转而攻占幽州其他城池,彻底合围幽都城。”
“多谢大王子提醒了。”孟从云点了点头,不过随后忽然道:“耶律大汗如此大动干戈抓着幽州不放,只怕不是单纯抢夺粮食这么简单吧?”
“那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耶律弘基起身拱手道:“七公子,如你所言,你也是汉人当中我耶律弘基唯一的朋友,将来你若是有危难,可以来找我,我想只要不涉及胡汉两族之争,只要你开口,我耶律弘基也愿意为了你这个朋友赴汤蹈火一回。”
“呵呵,彼此彼此。”孟从云上前朝着对方还礼,随即笑道:“从云就不送你了,祝愿大王子得偿所愿。”
“我此次带来的兵马有部分不是我的本部,所以,七公子,你明白的。”耶律弘基转身朝外而去,但是在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朝着对方眨了眨眼睛,那一瞬间的神情让孟从云神情一动,随即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