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两百十七 大势已至终倾力 欲整山河顾奸何(中)

李从璟率领联军停驻河州时,耶律阿保机曾令正攻打鸭渌府正州的契丹南路军放弃眼前战斗回军,两者合力,以求将联军包围在河州,迫使李从璟在极端的不利的条件下,与之决战。△↗頂頂點小說,x.然而天时不美,放弃攻打正州的契丹南路军正在赶往河州的路途中,遇上了同光四年春节前后持续半旬的大风雪,无奈只能暂缓行军。不仅如此,本来正从北方迂回想要包抄河州的耶律阿保机本人,也不得不停下来等待风雪停住。半旬过去,风雪停息,耶律阿保机和契丹南路军还未抵达河州,就得到了幽州、渤海联军撤离河州的消息。

而这仅仅只是噩耗的开始,幽州、渤海联军在离开河州后,一路疾行,往南奔行,而南方就是鸭渌府和辽东。战事进行到现在,耶律阿保机当然有把握李从璟不会退回辽东,于是下令轻骑星夜兼程追击。幽州、渤海联军离开河州的时候,风雪将停未停,道路上积雪甚厚,十分不利于行军,但为了出人意料,早日脱离耶律阿保机和契丹南路军的威胁范围,联军才行了冒险之事。契丹轻骑一出北方,一出正州方向,两边向行军的联军追击而来。

积雪未消融便要行军,是为不得已,既然如此,若是不作周全准备,那就是主帅愚蠢了。契丹轻骑出击后,首先是斥候打探幽州、渤海联军的行踪越来越难,原本布置在河州外围的契丹游骑,几乎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这让耶律阿保机大发雷霆,差些又要将办事不力的斥候将军正法,以惩其渎职之罪。而在幽州、渤海联军离开河州之后,契丹军派遣出去的游骑,亦是折损严重,最匪夷所思的一次情况,是中路军、南路军派遣出的游骑,旬日无音讯之后,军营派遣大队轻骑出营搜索,竟然在军营外不到三十里的地方,发现了这些游骑的埋尸之所!那位耶律阿保机军中的斥候将军,在看到这些游骑的尸首后,双手颤抖,勉强将各处的游骑尸首收集完,他绝望的发现,他前日派出去的游骑,竟然十有八-九都死在了距离军营外三十到五十里的地方,这位才被替换成斥候将军的契丹将领,再也没有回营向耶律阿保机复命,而是当即拔刀自刎。

斥候将军的畏罪自杀,让耶律阿保机不得不再度更换斥候将军,令他愤怒的是,从中路军向双通、伊台、九阳行军以来,在这一路上,他已经换了三位斥候将军,却没有半分用处。在这种情况下,耶律阿保机不得不凭借战局推演,来预判幽州、渤海联军的行军目的地和路线,

耶律阿保机毕竟雄才大略,经过周密推演,在十多日之后,契丹轻骑终于发现了幽州、渤海联军的踪迹,狂喜的轻骑一路按图索骥,追上联军,企图袭扰。然而,在追上幽州、渤海联军主力之前,他们就遭遇了幽州军的伏击。吃了亏的轻骑将军,在战后给耶律阿保机的奏报中,羞愧而又无力的提到,早在他们发现幽州、渤海联军之前,他们的行踪,就已经被对方掌握!

契丹轻骑虽然吃了败仗,但这也意味着,他们成功跟上了幽州、渤海联军!按照事先耶律阿保机的安排,这位轻骑将军派遣游骑,火速将幽州、渤海联军的行踪告知了另外一支游骑,并且联系最近的契丹主力大军。

这本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幽州、渤海联军,已经抵达了他们预定的目的地,跟上幽州、渤海联军的契丹轻骑将军,没有等来自己的援军,反而先发现了来接应李从璟的渤海地方军!

当日夜,这位契丹轻骑将军在给耶律阿保机的奏报中写道:李从璟率领的唐军和大明安残军,已经与前来的接应的渤海地方军接头,而如今积雪消融,道路通畅,敌军的行军再无阻隔,我部已难再有战果......回想此战,臣不得不推测,李从璟在离开河州前,就已经对诸事进行了周密布置,我军布置在河州城外的游骑,之所以先前无异样,而突然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并非之前李从璟没有发现他们,而是早已将他们视为圈养的猎物,只待在恰当的时候宰杀!而这个时机,就是李从璟率领唐军和大明安残军离开河州的前夜......河州附近的游骑传回李从璟遁走的消息,实际上是在李从璟离开数日后,而之后我军游骑又屡屡被半道截杀,待臣依照陛下指令,追上唐军、大明安残军时,敌军已经利用这段时间,走完了他们要走的路程......

奏报写完之后,这名轻骑将军丢下笔,疲倦至极的坐在案前,仰头长叹了口气。

在此之前,他一直有契丹骑兵甲天下的自信。而之前的战争,从来都是契丹军依仗骑兵优势,掌控战场视野,他们来去如风,席卷大地,难逢敌手。

而眼下这场追击战,却让他倍感无力。就像向来拥有千里目的人,突然间变成了瞎子,那种反差和无力感、失落感,不经历一遭,实在是难以体会。

从今日起,他知道了,天下间还有一支军队,比契丹军更会使用游骑、斥候。

他知道敌军主帅的名字。其实在此之前,他就见过那个人了。

他叫黑格,同光二年曾跟随耶律德光擅入蓟州。在那场有天山剑子参与的局中局、计中计里,耶律德光最终失败,被迫遁入山林。而他,是跟随耶律德光从山林走出的三人之一。在那场惨痛经历中,他失去了今生最好的安答,也认识到了耶律德光的残忍。

那时,拥有显贵身份的他,只是一名百夫长,那是他首次认识李从璟。

他刚提拔为万夫长不久,现在,他二度认识了李从璟。

......

鸭绿江。

江面有大小舰船无数,停靠在岸边。岸上,幽州军与渤海联军,列阵整齐,正在分批次登船。

六万联军,接下来将乘船顺江而行,抵达此次转战的目的地,渤海国西京。

前来接应联军的是渤海国西京驻军大将大佑佲,此人还是六万联军中渤海军大将大明邢的亲戚,当然,真算起来,两人都是渤海国的皇亲国戚。

相比之大明邢的一身沙场杀伐气,大佑佲就要显得儒雅得多,或者说弱得多,身材臃肿,大腹便便,哪怕是身披甲胄,也看不出几分勇武之气,李从璟与之对谈几句,就知道对方能混上西京渤海军驻军主将之职,跟军事才能并无半分关系。不过对方并没有可取之处,他能带领西京水军及时前来接应,就已经很不错。

天高云淡,清风拂面,站立在最大一艘舰船甲板上的李从璟,负手看着岸边的军阵。在军阵后方,是背靠鸭绿江,甲兵森严的一个军阵,在他们前方远处,有一支契丹轻骑姗姗来迟。

来迟的契丹轻骑面对严阵以待的幽州军,没有选择贸然出击,而是安分的停下脚步,同样在列阵。这个时分已经登上舰船的联军将士还只半数,若是这支契丹轻骑来攻,要能冲破那个拦路军阵的话,有可能收到类似“半渡而击之”的效果。

“从河州至西京,最直接也最好走的路是经由过正州,再转道向东,一路不愁补给,地势也要平坦一些。联军选择先向南直行至鸭绿江,再顺江东行,无疑绕了一个大圈,如非如此,也不用我们十数日行军。不过不如此,哪怕我军将契丹军的斥候、游骑死死压制,也瞒不过耶律阿保机的战局推演,一旦在野外被契丹大军围上,就是必死之局。”李从璟身侧,大明邢正在就大佑佲的疑惑给出解答,说到这他嘿然一笑,“不过咱们这个行军路线,最终也没有瞒过耶律阿保机,但好歹延后了被察觉的时日,你看那边的契丹轻骑,哪怕是现在他们已经追上我们,可已经没有半分用处了。”

大佑佲顺着大明邢的眼神看过去,视野中契丹轻骑正在列阵,对方的这个阵势让他颇为担忧,虽然舰船就类似城堡,拥有强弓劲孥,他还是忧虑的说道:“契丹骑兵已经追上来了,他们该不会发起进攻吧?目下大军正在登船,此时迎战,对我们很不利啊!”

满脸风霜却精神奕奕的大明邢哂笑一声,不屑的努努嘴,自信满满的说道:“进攻?他们没有那个胆子!”

大佑佲怔了怔,有些不信,但看到大明邢满不在乎的模样,又不像是在故作姿态,不禁问道:“这是为何?”

大明邢拍了拍大佑佲的肩膀,笑道:“老哥,扶州失利你是知道的,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安然跑到这鸭渌府来,与你相见,你知道这是为何吗?”

“这是为何?”大佑佲下意识的接过话题,话出口之后无奈道:“老弟,你就不要吊我胃口了!”

大明邢示意大佑佲往旁边看,目光落在一旁黑袍黑甲、负手而立的那个人身上,意思不言自明。大佑佲看向这个今日自己第一次见,年轻的有些过分,却给他一种看不清楚感觉的唐军将领,明白了大明邢的意思:原因就在这个人身上。大佑佲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番转战,这支轻骑已经吃过一次亏,现在因为你领兵前来接应,我们兵强马壮,又士气高昂,他们哪里敢轻举妄动?再说,李将军可不是没有准备。”大明邢将大佑佲的神色纳入眼底,拍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老眼精光闪闪,“老哥,这一路来,我军胜仗连连,虽然还没能给契丹军重创。但我跟你说,我征战大半生,很少像现在这样,能够如此坚定的预感到一场战争的胜利!”

大佑佲又是一愣,与大明邢相交几十年,他当然知道,要让自己这个亲戚说出这样的话,有多么难。

大明邢转身看向岸上列阵完毕,却按兵不动的契丹轻骑,微微一笑,补充道:“哪怕是面对耶律阿保机,面对契丹国号称战无不胜的二十万大军!”

......

黑色披风在背后轻轻飞扬,头盔下的黑发舞动得很写意,甲胄在身的李从璟,隔着数里的距离眺望按兵不动的契丹轻骑,淡淡出声道:“鸭渌府东连显德府,西靠辽东,地理位置绝佳,大军选择转战至此,至少有五个好处。其一,既方便与大明安遥相呼应,又有鸭绿江连通辽东,方便我军联系卢龙;其二,西京人力物力雄厚,大军进驻渤海西京,可以就近得到西京的各种补给;其三,将契丹军拒之于鸭渌府,在战略上也保全了渤海国南部两府,为战事赢得更大转圜余地;其四,能避免被耶律阿保机将我军与大明安分而治之;其五,西京南有恒州、北有正州,能与其形成相互拱卫之势,有效牵制契丹兵力。”

莫离轻摇折扇,点头道:“正因如此,我军才会选择西京。”

“但也有可虞之处。”李从璟话锋一转,“西京毕竟是渤海南部胜地,物丰则有利争,人多则有恩怨,我军外来之客,能否得到各方配合,又能得到多少相助,就是个大问题。”

莫离微微一笑,“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从璟轻轻颔首。

天色渐晚,大军尽数登船,直到布阵防备突袭的幽州军,收兵登上舰船,黑格率领的那支轻骑都没有行动。

一声号子在江面上响起,军旗打出旗语,号角声与鼓声齐动,舰船杨帆,船身划破江面,破浪启程。

契丹轻骑这时才来到岸边,也不过是眼睁睁望着舰队远行罢了。

李从璟最后望了一眼那些契丹轻骑,觉得领头将军的身影,有些熟悉,似乎之前见过。不过这并不能引起他太多注意,随即他就转身,和莫离走进船舱。

那支停在岸边的契丹轻骑,静望舰队离开,犹如行注目礼,在为之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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