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岚宗。
江离连着半个多月不眠不休,将云啸担任掌门时的账目一一清算,不仅补上了对其余门派的亏欠,还为他们送上了上品的丹药,以示友好。
天都宗第一个送去了贺礼,结交之意不言而喻。
虽然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但其余门派多少也有质疑江离的人在。
毕竟江离已多年不炼药,还被废了一只手,再怎么想,他也算是个炼药师里的门外汉了。
拂岚宗以炼药为主,他能当好拂岚宗的掌门吗?
这么多年在昆仑仙门被殊玉庇护,平时就是个几乎透明的角色,他懂得如何掌管一个门派吗?
这样的怀疑也并非只有其余门派的人有,拂岚宗之内,自然也有。
正如此刻的木复春,他看着正在给灵植浇水的江离,心中同样也有疑心。
他对江离算不上陌生。
曾经在拂岚宗,江离还没有身败名裂时,他便和江离打过交道。
说到底,若不是江离心思纯善,又怎会中了他与云啸设下的圈套?
想到过往的同时,木复春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为什么,江离与殊玉没有杀了他?
明明他也是与云啸谋害过江离的一份子,这师叔侄二人留他活着,还不追究他的过往,这实在是让他心里的恐惧日日渐增。
终于,江离将花洒放下,停下了手里的活。
他背对木复春,负手而立。
“掌门”,木复春有些忐忑,“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他已经来这里近一个时辰,可是叫他来的江离一直一言不发,似乎是忘了自己的存在。
江离没有回头,问了木复春一个问题。
“木复春,那个放我‘逃命’命的晚上,你们看见我连夜奔向昆仑仙门,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木复春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晚上,他心里记得很清楚,一夜之间,江离便背上了甩不掉的黑锅,走上了被他们写好的悲惨人生。
这是要旧账重提,终于要找他清算了吗?
一时间,木复春没有特别的恐惧,竟有了种终于要结束了的释然。
杀了他算了吧,这些日子里,他已经备受煎熬。
或许也不用说这些日子,从这些年一路走来,他已经与云啸做尽了太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整日里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的,怕被人报复算计,怕丢掉自己辛苦筹谋来的一切,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他也曾想做一个厉害的炼药师,奈何利欲熏心,一步错,步步错,活成了现在这个孬样。
所谓的胸中报复,早已如同病树的虚干,已蛀了虫,发了朽。
直到云啸死在他面前,他才如梦初醒。
他所推崇的靠山一死,他便显得像个笑话。
原来什么都是假的,得来费尽心思,失去却只在一瞬。
木复春已经断定自己不再能活,便道:“那时候是我们设下的陷阱,你一点也不怀疑,一下子就中了招,我们计划得逞,心里只有喜悦,倒是并未多想其他。”
临到死前,木复春刻意求个痛快,无所谓江离会有什么样的情绪,话也说得不留余地。
他却没想到,江离忽然笑了。
这笑声里没有嘲讽,也没有杀气,只有无尽的苦涩。
木复春忍不住抬头去看江离的神情。
江离多年来蒙受冤屈苦楚,因五藏仙尊的陨落一夜白头,种种沧桑加身,现在看上去,整个人像个人间年过耄耋的老头。
他听见江离语气怅然道:“可是,我觉得我不傻。”
木复春不解地看他。
江离看了眼木复春,不甚在意,往前慢慢走了两步。
他道:“那年我离开凌霄峰,一心为了求我的道,当时满是少年意气,心里还嫌弃自己会有留恋的软弱,可直到入了拂岚宗后,我舍不得的情绪才年复一年地生长起来。”
那样干净的宗门,谁能不怀念呢?
他少年时,虽然在凌霄峰毫无长进,可是那些日子,是他一生之中最最快乐的日子。
他想五藏仙尊,他也想夙灵。
夜半更深的时候,他甚至想他们想得要掉眼泪。
他知道这样很没有出息,可是他还是想。
江离脑海里浮现自己师徒三人在凌霄峰曾经的点点滴滴,再恍惚,却发现世殊事异,早已不同了。
他落寞道:“但是我也知道,我再也没有理由去看他们一眼了”
木复春听出江离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浓重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