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上旬,程木滨接到了虹叶的电话,虹叶带领的西北科普队进入了甘肃金城。
虹叶在电话中让哥哥务必来一趟金城,说一个在当地颇有影响力的刘先生,准备做方程太阳能的代理。程木滨说公司事情太多,金城来回一趟时间又长,请妹妹全权处理。
虹叶说萝卜快了不洗泥,代理商多了就不重视了吗?你不来人家就不代理,没得商量。再说,我出来四个多月都晒成非州人了,你也不来犒劳慰问一下?
这么一说,程木滨只得放下手头繁忙的工作,乘了一天又一夜的火车赶到了金城。
没想到,德国的巴波女士竟然也在。
虹叶告诉哥哥,自己早已和巴波约好,当科普队来甘肃的时候巴波就过来考察河西走廊。刘先生正是巴波做环保公益的朋友,于是巴波推荐了刘先生做太阳能的代理。
晚上刘先生做东,席间大家说着丝绸之路,说着兰州拉面,却丝毫不提太阳能代理的事,程木滨心里着急但也不便多说,怕因自己的功利影响了大家的情绪。
早上,把四名队员安排在市内做科普,虹叶、程木滨和巴波坐上了刘先生租来的一辆小汽车,在绵绵夏雨中驶出了金城市区。一个小时后由一个小镇折向南开,停在一座小村庄的南头,村庄南面是一座山。
刘先生请司机回去,告诉他返程时会提前一个小时打他的传呼。司机告知这一带是盲区打不了电话,刘先生拿出手机一看果然信号全无。司机讲这是地磁的作用。刘先生望一眼山峰和隐约可见的细径,算来上山下山五个钟头是够用的,于是约定了下午三点钟原地会合。
程木滨这才知晓今天的行程是爬山,看一眼妹妹,要用眼神去责怪一番,而虹叶哼着外国曲子根本不瞧她。
巴波有爬山的爱好,又攀又登才好呢,而这里的山岭坡度较缓,通常很少有要攀的地方,只要登就可以了。她身上的背包略有些重,装着几筒罐头和影像器材,虹叶要替她分担她不肯。虽然如此,巴波却是飞奔在最前头。几个人都觉着人家德国人体力真好。
只拿着一个手提包的程木滨走在了最后面。铁佛市属于平原地区,连个小山包也没有,原来的老领导陶老专员为了让人们过过登山的瘾,就从山区拉来石头建了座假山。从小没见过真山,但此刻程木滨对爬山提不起半点兴趣。
刘先生看出了程木滨的心情,回头说程老板是一个工作的狂人,像我们这般游山玩水恐怕你是合不来的吧。程木滨微微笑了笑,说没有那么忙的。虹叶拍拍程木滨屁股,抓起哥哥的胳膊往前走,说哥哥这次是忙里偷闲,专程来体验祖国的大好山河西北风光的。
程木滨抓住机会,瞪了妹妹一眼,虹叶反倒冲他扮了个鬼脸。公司里严肃惯了,大家也多是听从,现在有一个活宝小妹来撒娇,程木滨有了几分受用。
风从山上下来,在头顶上飕飕作响。四人沿着一个较缓的山坡向上走,这样可以边走边看的。刘先生说像这样的山,的确叫不成攀爬。没有密荆茂林,没有幽谷峭涧,更不见潺潺的流水,只有叠嶂无尽的山脉。只有祁连山啊昆仑峰啊青藏高原啊,三江之源万山之宗,作为水之母山之父,他们的雄浑宽厚,才会让我们体会到苍凉万里和伟大质朴。
刘先生的话越发让程木滨感觉他不像个商人,虹叶在骗自己的念头油然而生。
巴波拿着照相机不断的拍摄,时而拍摄远方大山长长的影像,时而转身对准身后的这座城市。拍摄间隙用并不流利的汉语,像是交流也像是自言自语:大漠黄沙里有数千年的历史和化,河西走廊不仅仅是一条欧亚大陆,一个东西方时断时续的通道,我一直坚持认为,河西走廊的前景代表着中国西部的发展,这个念头多年来一直在我的意识里萦绕。
程木滨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方面牵肠挂肚公司里的事,一方面又碰上这么俩怪家伙。一个大男人对着光秃秃的山发感慨,一个女人对人家外国的土地魂牵梦萦,当然还有妹妹虹叶,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害得自己在这里浪费时间活受罪。
绕过一块突兀的巨石,四个人顷刻感到了山的另一面那呼啸而来的疾风。
刘先生知道山风的厉害,让大家趴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巴波已经侧身把虹叶遮在了身下,虹叶也紧紧搂住巴波。程木滨看一眼两人,感觉不知哪里总有点儿不得劲儿。
仅仅那么一会儿,头顶上空就聚来了四只硕大的黑鸟。它们盘旋着哇哇地叫着,相继落到离他们很近的一块地方,眼睛放射着森森的光线,虎视眈眈地瞅着四个人。四人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它们,想看它们的究竟。其中的一只,突然凶猛地向四人扑袭过来,呼地掠过头顶。
接着是第二只,它也用同样的招式扑袭,且这一次比前一次更加逼近。
刘先生忽地站起来,抄起巴波相机的支架,将支架拉开到最长,呐喊一声“嘿!”,两手舞划着相机支架,给第三只向掠过来的黑鸟看。“轰”地一声,它们四散逃开了。
或许是起立太猛,或是正遭遇着一阵更强劲的山风,抑或是胶鞋不对劲,刘先生脚下一滑,在黑鸟们四散开去的时候,也连同那些碎石头一起哗哗拉拉地滚落下去。停下来的原因,是他始终没有松开那赶走黑鸟的支架,正是这相机的支架,扯住了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
惊吓过后口干舌燥。巴波拿出背包中的几筒罐头,四人轮番解决完毕,巴波把空出来的罐头盒装回包里。又选了个位置,准备向那四只黑鸟飞去的方向拍摄,但只这么小段时间,刚才已变得晴朗的天空就又变了,西北风扬起沙尘,城市湮没在一团灰色里了。
虹叶似乎听见了什么声响,待仔细看时,山底下停着一辆小车,汽车喇叭声有节律地鸣着,司机提前回来了。
回程路上,司机说这座山常有蛇和狼出没。大风沙要来了,天一黑就会有危险,所以提前来接大家。刘先生道谢。
巴波却没有往心里去。说来这个山岭我们怕动物,那回去祁连山却是怕军警。最初去时还没有开禁,军警们总是紧盯着提防着我,观察我的一行一动,把我当成了德国特务。
人们一笑。接着巴波的话,刘先生说祁连山当地人叫南山,他指着摊开的地图,你们看这些城市多象一个个句号啊。看来我们的祖先开发河西走廊的时候,也是循序渐进的。由东面来向西去,金城、永登、古浪、武威、张掖、高台、酒泉、嘉峪关、安西而新疆,都是脚印,都是历史和见证。遗憾的是,这条走廊上的战乱和杀戮太多了,经济没有搞好啊。
巴波说没有搞好经济倒留一片净土,未偿不是件好事。在这儿生活和建立与现行社会不同的模式,不要一切为了经济,那该多好呢。
刘先生说我快知天命之年了,就顺应了潮流。潮流就是大多数人的愿望。譬如西北人想过富裕的日子,你就叫他不开矿了他当然接受不了。他们就要说东部都富裕了,那个天空早就乌烟瘴气了,现在又叫我们停下来不搞污染公平吗?所以我呢就只能中庸一些,投资环保流通领域,既对得起良知又合得了社会发展。这大概就是我做太阳能推广的根本原因吧。
程木滨听不懂刘先生的话,但听他说做太阳能,就暗自在心里松了口气。在后来方程太阳能三千三百多名全国代理商里,刘先生是一个异数,是唯一一个不以盈利为目的代理商。
巴波说我本人喜欢中国西部喜欢河西走廊,来甘肃就有七八次了。你们看看我头上的皱纹,至少有一条是河西走廊吧。程木滨听了刘先生的话心里舒畅了,也跟着人们大笑起来。
刘先生告诉大家山上的黑鸟其实并不是黑色的,名字叫鹫。这边一些民族素有天葬的习俗,那鹫就是要来吃人肉的。倒下的是鬼站着的是人,所以不可在山顶上躺下不动的,如若它们饿极了会很有危险。人不也一样吗?穷极了的时候,就会象《东门行》里写的那样,不愿行迟才挺而走险呢。刘先生一句“饿极了”,一万个小时侯草泥马的场景在程木滨脑海飞过。
晚上,刘先生看也没有看细则,就和程木滨签定了代理协议。其实他不来金城,刘先生也会做代理。让哥哥过来一趟,虹叶有她自己的想法。金城之行程木滨感觉很有收获,收获到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虹叶的科普车带着巴波一路颠簸着开向西北,要把太阳能的火种撒在上千公里的河西走廊上。正是:科普过走廊,戈壁惟茫茫。曾叩玉门关,古人筑城墙。大风吹红柳,关山通新疆。慷慨效张骞,一路到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