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海亮没多久,我便染上了恶疾。
这恶疾来的迅猛,我只能如半个残废似的,在榻上躺着,等着每日颜氏前来侍奉汤药,或是容若搬了本来我房里,坐在床畔,一面轻柔地拍着我,一面替我柔声读着。
他的声音是很好听的,温润而清亮,同他的人一模一样。
我有时听着听着入了神,可他的话却也没入耳,只是做了精细的背景。
后来,我开始绵绵地发起高烧来。高热绵延一月不退,渐渐的,我的头脑也越发的不清醒,每日醒转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
容若日日守在榻前,我能察觉出他的焦心,可无奈,我醒的时候是越来越少,即便睁了眼,也只是死死握着他的手,双眼迷离地说一两句胡话。他倒是极耐心的,不管我说的是什么胡言乱语,都耐着性子听了,然后笑着,温然回我一两句。
眼见着我的身子已经是每况愈下,惠嫔也跟着心急,便将宫里的太医派来,替我细细地诊了一诊。
彼时我倒难得清醒,太医便搭了我的腕,皱眉捏着胡须沉吟了片刻。
我侧脸凝视着他,果真见他口齿微动,含混不清地低低道:“大奶奶安心,娘娘已然吩咐过了,假死丸药,不至伤及性命。”
我望着不远处捏着手急色往这儿瞧的颜氏,露出一个心神皆足的笑来。
太医起身,略了屏风,我听得他对容若秉道:“大奶奶原是产后未及调养,身子虚浮,以至于此。微臣只能略尽绵力,望大奶奶服药后方能有所好转。”
我不知道别人听了怎么想,左右这话我自己听了,便知道是给容若提前敲了警钟,留了两手准备了。
容若在外间沉吟片刻,低低地道:“有劳大人。”
话音落了,他人便到里间来,见我半睁着眼,还是朦朦胧胧的模样,倒是格外怜惜地笑了一下,抚了抚我的脸,轻声道:“安心睡吧。服了药就好了。”
我遥遥地望着窗外,暮春将尽,落花满径,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服了太医捎携来的药,日暮时分,残血漫天,我有气无力地趴在榻边上,将本就未进多少的稀粥和汤药一并吐了个干净。
最后实在没东西吐了,我便开始往外咳血。
容若扶着我,厉声斥道:“快去请太医来!”
他握着我的手冰凉刺骨,微微发着抖,却还是对着我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来,一下一下地抚着我的脸,低低道:“绾绾,太医很快就到了,你等一等,等一等。”
我笑,我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再等也终究等不到什么了。
我握着他的手,尽力伸手去抚他的脸,他面颊贴着我的手,眼角滚了一滴泪:“绾绾,绾绾。”
我开口,发觉自己声音已经哑了,拼命开口,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从嗓子眼儿里发些气音,却还是尽力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左右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他低低地斥了一句:“别胡说。你还得陪着咱们海亮长大呢。”
可他眸中到底已经添了几分悲意,想来,他也早已经心知肚明,这话说出来,不知是安慰我,还是宽慰自己呢。
我不戳破,只笑了一下,道:“容若,瓜尔佳氏,出身好,品行也好。你好好待她,算是全了我的心愿。”
我这话说完,连着喘了好半晌,又狠命咳了起来,容若忙将我整个儿抱起来,拍着我的背,直到我吐出一口血来,方才喘息自如。
容若的眼眶微微红了,他一只手抚着我的背,轻轻贴着我的脸,颤声道:“绾绾,我还没同你定三生之约。你应我,你等等罢。”
我苦笑一声,栽在他怀里,大口喘着气,方断断续续地扯唇笑开:“我都说了,我是说着玩儿的,你怎么还往心里头去呢?我才不想同你定三生之约,我已经耽误了你这一生”他摇摇头,用力握住我的手,我复又开口道:“容若,你我之间不过露水情缘,到此,就了了罢。”
其实,不是我不想。只是我注定福薄缘浅,无可回头。
觉罗氏得了消息,已然匆匆前来,哭着往我榻前一坐,直握着我的手,悲戚道:“这都是哪儿的事儿?眼瞅着便是过上好日子了。”
我心里颇觉厌恶,却也只能避开,气若游丝道:“额娘别难过罢。生死有命,我怎么能抗?”
我示意容若俯身下来,他依言,我尽力凑上他耳畔,低若絮语:“临来的时候,我叫你公子。如今走了还是唤你一声公子罢。”
他微微颔首,声音已有哽咽:“好。”
我便扯起唇角来,尽力笑了一回,轻声道:“公子,我啊能遇见你,已经是用尽了此生的福气了。同你长相厮守,这怕是需要更大的福分,可惜我福薄,只能求得旁人。”
我一面说,一面从眼角淅淅沥沥地淋下泪来,面上却还是惯常笑着,低语道:“公子,你说,我这个妻子做得好不好?”
容若连连颔首,红了眼眶,只轻轻擦着我眼角的泪,柔声道:“再没有更好的了。”
我还是笑:“那公子”我尽力睁开眼,竟大有情怯之感,半晌,还是故作轻松问道:“公子,那你如今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我分明已经心跳无力,此刻却心如擂鼓,只凝然望着他。
他方要开口,我心里一紧,慌急地止了他,笑道:“也罢如今你说出来的,必定是安抚的话了。我不愿听。”
腥热的血从我鼻腔和喉管里不停地往外涌着,我的眼前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光。
屋里伺候过我的丫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容若厉吼着:“太医呢?!大夫呢?!”
我听出他的声音里头已经有了哭腔,便颤颤巍巍地伸了手去握他的手。那只手因为惊惧,手心里晕了一层薄汗,可到底是我的手太凉,那只握住我的手如烧灼般炽热。
我轻笑起来:“公子你我之间,终有一别。不是说长痛不如短痛?”
他的泪重重地砸在我的脸颊上,我满足地握着他的手,流着泪笑着,伸手摸索着去抚他的脸,他握住我的手,贴在他濡湿的脸颊上:“公子别哭啊原是我这辈子不够机灵我绝不饮那盏孟婆汤下辈子醒着神,早早地去找你”
“你可别太急啊这辈子我没福分等你太久下辈子,你多等等我,好么?”我只觉得五脏六腑的血似乎都被掏空了,眼前黑魆魆的,竟是四下无光了。我泄尽了力气,手重重地砸在榻上,笑了一下,“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四下昏暗中,他似乎也笑了起来,他俯身轻轻吻了我一下,在我耳畔颤声道:“绾绾今生太短你记得陪我度整个来生。”
我欢喜地笑了起来,那句“好”便生生哽在喉咙里,再说不出话来了。
此生,我最后也还是等到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