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有雨。
迎上楼顶的风,床单上水汽未干,还混着一股潮霉的味道。
黎雾连同其他衣服、被罩,统统往怀里一攒,沿着砌得歪斜的楼梯回去。
水泥地缝蔓出一丛丛茁壮生长的青苔,滑得很。这楼道也又长又窄又闷又暗,挤满各家各户大小杂物,几乎没地落脚。
躲不及,就撞上前头一声:
“——小雾,放学回家啦?”
“李爷爷,”黎雾甜声打招呼,这么暗,就也没作太多的笑容,“我都回来一个月了。”
李爷爷去年得了阿兹海默,总记不清事,昨天遇见了还问她高考准备怎么样了。
黎雾好耐心,一遍遍解释道:“我妈摔伤了,我回来照看,顺便给我爸店里帮帮忙。”
“哦,那你高考——”
“我大四啦,马上毕业。”
“好哇,好哇,小雾是大学生了啊!”
李爷爷满意地点起了头,他身后门内正巧出来个中年男人,嗓门嘹亮:“爸!快吃饭了你又跑哪儿去和谁说话……”
黎雾立刻趁机开口:“李叔,还是麻烦你把楼道里东西收收。”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她。
女孩儿很礼貌:“——我妈最近坐轮椅了,咱们门对门的,别来回把你堆的东西这些给撞坏了。”
他家这门前的确乱得很,别的邻居、物业都说过好几次。
中年男人脸上马上有了窘迫:“行行,小雾,不好意思啊,你下次看到李爷爷在楼道乱晃,也赶紧敲门来和我说声,他这一天天记不住人也记不住事的……”
“嗯好。”
扑面而来辣子鸡丁的油气。
黎长军在厨房里掂着锅,呛得直抹眼泪花,听见黎雾进门,回了下头:“小雾,晚上十点的车吗?”
“你怎么做这个?”
那台老旧无用的油烟机“哒哒哒——”机关枪似的响,黎雾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妈才出院,还吃着消炎药呢。”
黎长军隔着厨房窗玻璃,笑呵呵的:“你要回学校了,你妈说今天晚上做顿你爱吃的。”
“你爸还给我做排骨汤了,吃啥补啥!”贾玉芬在客厅搭腔,“我早没啥事了,坐几天轮椅最多再拄两天拐就能走了!”
黎雾把收回来的衣服重新晾好,过去帮贾玉芬活动着伸展双腿。贾玉芬本来就有腰突的毛病,这趟一摔,直接伤到了尾椎骨,刚住院的那几天动弹都费劲。
额头贴过一只温柔粗粝的手掌。
贾玉芬凝视女儿柔软纤长的睫毛,操着口浓重的老家话:“让你白天早点走,你偏不,非等我出院了才肯?现在这么晚了,你晓得那车上有啥人不。”
“到南城也就一夜火车,没事的,”黎雾说,“我上车就睡觉,不搭理人。”
“都说让你买机票去!”
“我得攒点儿钱,万一你们谁再住个院、做个手术怎么办。”
“——你当我和你爸这么多年店白开的?”
“防患于未然总没错,我一个人在南城,万一也有你们照顾不到的地方呢。”
贾玉芬轻轻点了点她额头:“真说不过你!”
到餐桌前坐下了,贾玉芬还不忘忧心念叨:“你啊,好好儿实你的习不行么,就非要跑回来,我和你爸没上过大学,不晓得你们大学咋个才算毕业,我听隔壁你张阿姨说,那实习也有成绩有学分嘞,你这会不会耽误了……”
“别担心我啦,没问题的。”
开饭之前,黎雾嘱咐她爸黎长军:“我把咱家店的招聘信息发到本地网上了,说招两个长工,留的你电话,你最近面试一下,别什么都你和我妈自己干。”
“好好,好,爸知道了。”
黎长军头如捣蒜,唯自家女儿命是从,忙活一整天他也饥肠辘辘,才伸出筷子,立即被贾玉芬打了手。
贾玉芬横他一眼:“小雾爱吃的就让她先吃,到南城该吃不到了!”
“好……好。”
黎雾抿起了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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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伊始,却是薄寒料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