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铁佛城”的官微发布了“铁佛市十大富豪榜”。铁佛方程集团董事长程木滨,以一百五十亿元资产位列榜首。关于我的这位村族里的兄长,关于我的家乡铁佛城的故事,还要从四十多年前说起。
村长扔一下句“十点到铁佛寺开会”,不等应答黑着脸扭头就走。
“村长我媳妇儿回娘家了,我瘫着腿儿没法儿去免了这回行不行啊?”爸爸央求着远走的村长背影一脸无奈。刚刚还露头儿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云里,天阴沉了下来。兴许早起的鸡狗叫累了在休息,兴许正在进行它们早上的吃食,村子一时间陷入了寂静。
这是一九七二年晚秋里的一个早上,从早上开始这一天的情景让七岁的滨滨记了一辈子,对村长的那天那副黑脸记恨了半辈子。三十多年后,已经成为铁佛城亿万富豪的程木滨,在村长落难时不顾前嫌地安顿了他。
从九点到十点虽有一个钟头,但对于老残小弱的父子俩来讲时间并不宽裕。要紧的是别说你晚到就是你不早到,开会群众也会说你态度不好。
宜早不宜迟,爸爸让滨滨把自制的木轮轮椅推到了炕边儿,推到炕边儿又让他在两个轮子下卡了两块砖头儿。瘫了双腿的爸爸连翻带滚,费了半顿饭的功夫儿终于滚上了轮椅。
爸爸双手转着轮椅轱辘,滨滨在后边推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家门。
出胡同,转街,出村子。碰到个爬坡上岗,滨滨就前腿躬后腿蹬,爸爸只能双手死死抓住轱辘往前转。一步接着一步,一尺接着一尺抓住轱辘往前转,八百米路的长度用了半个多钟头的时间。还差点儿十点钟时,大汗淋漓的父子两人终于赶到了铁佛寺广场。
铁佛市城北五里地是铁佛村,铁佛村北四百米是铁佛寺,城因寺得名,村傍寺而建。
《铁佛市志》记载,铁佛寺初建于东汉年间,迄今一千八百年之久,目前矗立的这座几经重建的寺庙建筑在村外的风雨中也横亘了三百年。旧时铁佛城庙宇很多,仅“关帝庙”就达十处,最有名的是城隍庙和铁佛寺。只可惜,这些古建多毁于明初的“靖难之役”(这里是敌对双方多年拉锯战之地),现在只剩下一个殿宇嵯峨的铁佛寺。
寺内曾经鎏金塑身,而今面目全非的菩萨目光凝重而又慈祥,慈祥的目光凝视着前方,在她眼里众生平等没有尊贵与卑微。
寺前一片空场,这片空场麦秋时节是生产队的打麦场。空场一侧有个多半米高的土岗子,这个土岗子就成了会场的中心,空场边上的几棵秃矮的老柳树上坐满了看热闹的孩子。
公社领导传达完会议精神后离去,几百村民在空场上一片嘈杂,嘈杂中坐在轮椅上的耀庭被人们撞倒在地。土岗上埋着半块青砖露着一个砖角,露着的砖角不偏不斜地咯上了程耀庭的脑袋,耀庭一歪头嘴角淌出了鲜血。
滨滨趴在老爸的身上,像鸵鸟一样埋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哭的滨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直哭到日头高悬人群散尽。
这时,也许只有寺内那个没有现实生命的菩萨,在冲他微笑给他一丝暖意。四十多年后这个叫滨滨的小孩儿,出亿元巨资重修了这座寺院,让这尊微笑的菩萨更加高高在上地面向这个世间,面向这个世间带着暖意地微笑。
有人帮着把程耀庭拉扯到轮椅上,滨滨擦一把泪水推起轮椅向家走去。进村子,转街,入胡同。七岁的滨滨瘦瘦小小,连推带用头拱气喘吁吁,气喘吁吁地用了一个钟头走完了回去的路。
在家门口,遇到了从姥姥家回来怀抱着妹妹的娘,以及正在门口扶墙眺望的小脚奶奶。一家五口儿进了院子关上了门,门内是属于自家的小天地。关上了门的一家人一下午一晚上冷冷清清,冷冷清清仿佛与世隔绝。
直到半夜里传出哭声,人们才知道耀庭死了。一九二一年出生一九七二年去世,五十一岁的程耀庭死了。春风杨柳万千条,人民五亿尽舜尧。少有人惋惜耀庭的少亡,“地富反坏右分子”的命不值钱。
没有人注意三天丧事期间,那个七岁的小滨滨一言不语一声不哭。村里人唏嘘的是,耀庭活着虽然瘫痪但总是个男人,总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这一走这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偶或也有人说一句耀庭家的(指滨滨娘)才四十岁,才四十岁的女人能熬得住么。
“头七”,滨滨娘带着滨滨抱着滨滨妹妹去上坟烧纸。光秃秃的土地矮小的孤坟,孤儿寡母点起纸火。赶到坟地的滨滨舅舅和滨滨娘连哭带吵,连哭带吵一会儿指滨滨一会儿指妹妹。滨滨眼看着舅舅,听不懂大人的话,听不懂大人的话但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三七”,滨滨娘带着滨滨抱着滨滨妹妹去上坟烧纸。光秃秃的土地矮小的孤坟,偶而有野狗飞快地窜过。赶到坟地的滨滨舅舅和滨滨娘连吵带哭,连吵带哭一会儿指妹妹一会儿指滨滨。滨滨眼瞪着舅舅,还是听不懂大人的话,听不懂大人话的滨滨感觉有事就要发生。
这天夜里滨滨娘和奶奶说了一晚上的话,八年婆媳缘分尽,说了一晚上话抱头痛哭的两个女人从此海角天涯。
早上醒来的滨滨只看到了奶奶,不见了娘和妹妹。奶奶也不说,滨滨也不问。
二十天间一家五口儿人成了两口儿,一夜间滨滨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滨滨心里知道,从此就要和六十六岁的奶奶相依为命。
滨滨和奶奶知道,眼下的问题是怎么着能填饱肚子,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