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夫差赐了一块进贡来的辟尘香给她,焚之有异香,令人心醉神驰;夷光知道郑旦喜欢香料,便送去了鸣凤殿,哪知一进里面,就看到郑旦伏在桌上哀哀哭泣,看到夷光进来,赶紧抹去眼泪。
“出什么事了?”面对夷光的询问,郑旦强颜道:“没事,就是刚才不小心吹了风,眼睛有些难受,过会儿就好了。”
夷光哪里肯相信,一再追问,郑旦被问得心烦意乱,挣开她的手起身道:“总之你帮不了我,别问了。”
“这么说来就是有事了。”见郑旦不语,夷光又道:“从小到大,姐姐有什么事情都会与我说,为何这次就不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总能想到办法的。”
郑旦怅然道:“能有什么办法,他非要……”话说到一半,她意识到不对,赶紧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但还是被夷光嗅到一丝气息,她思索片刻,试探道:“与先生有关?”
“你怎么知道?”郑旦脱口而出,待意识到不对时,已是来不及,只能慌乱地看着夷光。
“果然与他有关。”夷光面色微微一沉,“他与你说了些什么?”
“我……我不能说的。”郑旦摇头,神色间充满了惊恐与害怕。
夷光盯了她片刻,忽地道:“好,我不问你。”就在郑旦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又道:“我去问先生。”
听到这话,郑旦花容失色,急忙拉住准备离去的夷光,“千万不可,先生要是知道我把这事告诉了你,他……他不会放过我的。”
夷光越听越觉得不对,更加要问个清楚明白,“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我……”郑旦紧张地绞着手指,半晌,她紧紧攥住夷光的手,“那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更不能让先生知道。”
她攥得很用力,像要嵌进骨头里去一样,夷光忍痛道:“好,我答应你。”
她的许诺令郑旦略微放松了一些,慢慢将种今日来见她的用意说了出来,原来种知道公子山爱慕郑旦,便让郑旦设法勾引公子山,并挑拨他与夫差,令他们兄弟阋墙,互生嫌隙。
而他,就会从旁辅佐,助公子山其推倒夫差,取代其成为吴王,随后再游说公子山释放越王;这么一来,他就会成为两国功臣,左右逢源。
他知道夷光不会同意,所以临行之前,威胁郑旦不得将这件事告诉夷光,否则就取她性命。
郑旦胆小怯懦,不敢违抗,只能自己躲起来悄悄哭泣,没想到会被夷光撞见,被迫说出真相。
夷光面色难看地道:“这个计划太冒险了,弑君夺位,哪有这么容易;稍有差池,不止如今的计划毁于一旦,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郑旦抽泣道:“我也知道,可他非逼着我这么做,我……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姐姐别急,我去与他说。”听到这话,郑旦大惊,急忙拉住夷光,“你答应过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你不可以食言!不可以!”
“姐姐别急。”夷光拉着她坐下,“我可以不说,可接下来呢?姐姐真要照他的话去勾引公子山,挑拨他与吴王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问我了。”郑旦将脸庞埋在双手之中,不愿面对残酷的现实。
“姐姐啊!”夷光强行拉下她的手,强迫她看着自己,“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或是让我去试试;或是照他的话勾引公子山,你选哪一条?”
郑旦怔怔看着夷光,脑海里却是公子山纯真与痴情的目光,其实早在今日之前,她就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小叔子,每天都盼着能够相见,哪怕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她虽不如夷光聪敏慧黠,却也知道夺位有多危险,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她又怎么忍心将真心所爱之人推入万丈深渊之中。
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郑旦心乱如麻,不知从何说起。
不知过多久,她望着夷光道:“你真有办法说服先生?”
“试,还有几分希望;不试,却是半分都没有。”说着,夷光握住郑旦冰冷潮湿的双手,郑重道:“姐姐放心,无论他同意与否,我都绝不会让他动姐姐半分。”
郑旦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点头答应,一再叮嘱夷光切勿惹恼种,以免后者恼羞成怒,难以收场。
回到太极殿,夫差正在喝酒,不过御膳房送来的酒似乎不甚合胃口,只尝了一口便搁了下来,碰也不碰。
夷光心思一转,道:“大王可要尝尝奴婢酿的酒?”
夫差诧异地道:“你也会酿酒?”
“以前在越国时,跟着父亲学过简单的酿造术。”提起死在战乱里的父亲,夷光胸口一痛,这种失去至亲的痛楚,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消失。
夫差还是头一回听夷光说起她的家人,“他是一位酿酒师?”
“不。”夷光摇头,“奴婢的父亲是一位大夫。”
“大夫”二字令夫差心中一动,望着夷光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起来,难道真的是她?
“大王,您怎么了?”夷光的声音令夫差醒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且去把酒拿来给本王尝尝。”
夷光依言离去,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夫差自嘲地摇摇头,救自己的那名越女拥有沉鱼之姿,又岂会是眼前这个相貌平庸,甚至是有点丑陋的丫头,真是糊涂了。
不一会儿,夷光捧着一个小小的酒坛进来,坛身还沾着些许泥土,显然是刚从地里取出的。
随着封住坛口的黄泥被敲碎,一股清冽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令夫差精神一振,他深吸一口,道:“这是什么酒?”他虽尝尽琼浆玉液,却一时辩不出这是什么酒。
夷光一边将半透明的酒液倒入杯中一边道:“此酒选在梨花盛开的春时酿造,大王说这是什么酒?”
“梨花酒。”夫差脱口而出,也终于想起来那股他所不熟悉的清冽香气来自何处了――梨花。
“大王英明。”夷光端起酒杯递到夫差面前,“请大王品尝。”
夫差接过轻啜了一口,醇而不烈,香而不浓,又带着一丝甜意,竟是出奇的好喝,远胜于宫中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