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睡,郁郁的情绪没有好转多少,但总算恢复了精力,时近年终,府衙的事情不少,江安义又长时间不在府衙,积下了一堆公务要处理。忙碌了一天,到散衙时分才将公务处理完,江安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身旁的华思诚见江安义的脸色有些委靡,关切地道:“安义,你这段时间跑来跑去太辛苦了,过两日休沐,咱们一起到塔善泡泡温汤去。”
塔善县在会野府东四十里外,那里山林环抱,景色优美,特别是城西十里处的罗白山中有数处温泉,是冬季避寒的好去处。大魏祥符年间,当时的刺史在山间修建了数栋楼阁,此后官府陆续在山间添置楼台亭榭,数百年来已经蔚为可观,成为化州难得的美景。这些楼阁打着百姓的旗帜,但入住游玩的价格不菲,到了冬日人多房屋数量有限,还会调整价格,寻常百姓衣食尚且不饱,那会花上数百到此享乐一天,塔善温泉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有钱有势之人享受的场所。
江安义听说过塔善温泉的盛名,八月中秋前传授制蜜水果技艺,塔善县令苗永功还专程前来相邀。听华思诚提起,江安义心动,笑道:“行,到时我俩结伴同行。走,这些日子有劳华兄在府衙坐镇,我略备薄酒以表谢意。”
华思诚喜道:“可是安义亲自掌勺,我可是有阵子没吃过安义你弄的菜了,有些菜酒店里也烧不出你弄的味道,我老伴直埋怨我口味越来越刁,我这好吃的习惯可是你惯下的。”大郑规定五品官员的家眷才能随任,化州司马是从六品上,按说家人要呆在家中。但华思诚是化州人,任处便是家乡,所以他的家小一直跟他在一起。
掌勺的名义上是欣菲,丈夫归来主妇要表示表示,真正操刀的是石头,欣菲弄的菜估计大家只会动两筷子。饭菜还早,众人坐在院中闲聊等候,江安义想起秦子炎来,上次还答应请他吃顿饭,正好赶上。
思雨听到大伯喊丈夫去请秦子炎,笑道:“大伯,现在秦子炎可没心思喝酒,上次在吕同县你不是抓住个叫刘维刚的人吗,他招认自己是元天教人,还供出一大窜军中同伙,秦子炎正一门心思地想着立功呢。”
元天教多次与江安义交手,正如昨夜欣菲所说,立场不同职责所在,江安义和他们势如死敌,元天教人也早把江安义当成死敌,数次刺杀未遂,还有江安义不知道的手段在背后,听到元天教徒被抓,江安义十分开心。
“安勇,你还是跑一趟,上次答应的事不能不算数,你告诉他要是有事就算了,但这顿饭我可算请过了。对了,你顺路叫一下郭兄,他应该还在铺子里。”江安义难得忘记烦恼,笑道。
郭怀理在靠近府衙不远的南街一口气盘下七间店面,经营香水、酒水、酥白璧、绸缎、瓷器、竹器等生意,当然这些店面只是零售,大综的买卖还是在边市里进行。为了鼓励边市交易,江安义补充了新规,不但可以凭借纳税凭据优先购买香水,而且到年终可以享受半成的退税,零售的商店可没有这条优惠。
饭菜上桌时,该来的人都来了,华思诚、郭怀理、史家父子、余庆山、秦子炎算是客人,加上江安义一家人满满坐了一桌人。人多吃饭热闹,喝着金玉液,吃着牛羊肉,人人都是满头大汗,痛快淋漓。座中出汗谁最多?郭怀理。来到化州后,牛羊肉成为他的主食,两个月的时间,郭怀理又成功地胖了一圈。
江安义停下酒杯道:“华兄提议过两天到塔善去泡泡温汤,你们谁愿意和我一起去。”
此提议一出,立刻响应热烈,思雨首先叫道:“我早就跟师姐说让她去泡温汤,可是师姐总说要等大伯一起去,这回总算大伯有空了,到时我可要去。”
郭怀理丢掉手中的骨头,从桌上拿起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滴,笑道:“听说温汤还有泡掉些身上的油脂,这阵子有些管不住嘴,大夫说体内的湿气重了,正好去除除湿。”
秦子炎歉声道:“安义,我就不陪你去了,龙卫府一堆事,离不开人。”
一群人在酒桌上热火朝天地议论起塔善的温泉来,最后江安义、江安勇、华思诚还有史家父子等人一同前去,边市交易依旧红火,余庆山要在边市看守。江安义有意让史明玉接替冯道量成为司仓参军,原本答应的录事参军温琦暂时不动,虽然市丞和司仓参军都是从八品,但史家父子知道司仓参军管辖的面更广。史明玉如果调任,余庆山便顺势接任他的边市丞之职,所以余庆山干劲十足,毫无怨言。
石头见师傅说了半天没有提他,急道:“师傅,我要跟着去玩,我可不留在会野府看家。”
江安义板起脸道:“过完年你都十八岁了,怎么还像个玩不大的小孩,不行,这次不带你去。”
天不怕地不怕,石头就怕师傅板脸,当初让他写大字留下的阴影至今未消,看到江安义瞪眼,石头只得哭丧着脸,低着头不作声。欣菲笑骂道:“哪见你这样做师傅的,逗徒弟玩,石头,别理他。”
听师娘这样一说,石头高兴地咧开了嘴,哪知欣菲的话只说了一半,接着道:“不过,石头,这次你还真去不了塔善,你另外有事。”
石头都快哭了,心想,师傅师娘,不带你们这样玩我的。
“石头,你过完年你就十八岁了,已经长大成年,该成家立业了。”欣菲笑道。
思雨在一旁打趣道:“小石头变成大石头了,要做新郎官了。”
江安勇坐在石头旁边,搂住石头的肩膀,一本正经地在石头的耳边胡说道:“石头,你真是禽兽不如啊,珍儿比妍儿还要小,你怎么忍心下手。”
石头被江安勇夫妇调侃得面红耳赤,没有了往日的机灵,心里只剩下欢喜,红着脸笑成了呆花。
江安义道:“张先生来信跟我提了你的事,希望你能早日与珍儿完婚。过两日你动身赶回平山镇过年,你和珍儿的亲事,听张先生安排,你家中缺什么只管向冬儿师母开口,不必客气,听到了没有。”
石头站起身,感激地道:“多谢师傅。”扫了一眼欣菲和江安勇夫妇,连忙补了一句,“多谢师娘,多谢师叔,多谢思雨姐。”
江安勇倒满一杯酒递给石头,笑道:“石头,恭喜你成为大人,以后你师傅就不会再管你喝酒了,干了这杯。”
等石头喝完酒坐下,江安义继续道:“你成亲后不要急着回来,等到四月天气暖和,你再送你冬儿师娘和小师弟来化州,至于你来化州后是想留下还是回平山镇,便随你的意。”
石头急忙道:“师傅,我要跟着你。”
江安义摆摆手,道:“不必急着答应,师傅虽然也想留你在身边,可是平山镇也要有人在,你到时跟张先生商量过再做决定。”
说完,江安义也端起杯子,叹道:“师傅也贺你一杯,当年那个看马的小孩长成大人了,真是时光如箭啊。”
江安义有些感慨,石头有些感伤,欣菲有些感怀,一晃八年时间过去了,江安义和欣菲结为夫妻,连小思雨也嫁给了江安勇,石头爷爷已经不在了,石头的家人在平山镇安下了家,时间改变了许多。
石头哽咽举起杯道:“要不是遇到师傅,我这时就在田里刨食呢。师傅,这杯酒石头敬您,替我全家谢谢您。”
郭怀理见众人情绪有些低落,笑道:“石头,你谢这个谢那个,怎么忘记谢你郭大伯了,你赶紧地敬我一杯,要不然你成婚的大礼我可就免了。”
石头恢复了机灵劲,嬉皮笑脸地道:“郭大伯,您老比我师傅还有钱,打个喷嚏溅出点唾沫星都够我花半辈子了,再说您要去塔善泡温汤,那些油水被温汤泡去还不如赏给侄儿我不是。”
郭怀理和石头一逗嘴,气氛重新轻松了起来,这顿饭大伙尽欢而散。
卧房,红烛下,江安义和欣菲相对而坐。江安义拿了本《南山讲要》随意地翻看着,另一侧欣菲拿了绣活在灯下忙着,习惯了拿刀剑的手拿起了绣花针,为了这个家欣菲改变了许多。瞄了一眼绣布上的鸳鸯,欣菲偷偷地往桌下藏了藏,十八般兵器在手中能够如臂使指,可是小小的绣花针怎么如此不听指挥。
江安义的心思也没有放在上,马上又是一年,分外想念家人,晨智过年叫三岁了,不知道长高了多少,还有娘、妍儿、冬儿、舅舅们,不知他们身体可好。石头马上要回家与珍儿成亲了,妍儿比珍儿大一岁,她的亲事还没有着落,上个月娘还来信抱怨自己,身为大哥一点也不关心妹子。江安义嘴角泛起苦笑,自己身在化州,有心也使不上力。
冬儿在信中隐约地抱怨娘亲对妍儿太过依从,提到前来家中提亲的媒人要把门槛都踩平了,可是妍儿一个都看不上眼,眼看着妍儿的年纪不小了,怎么还能这样一味地惯着她。
对于妹子,江安义充满了怜爱,父亲早亡,妍儿从小吃苦,身为长兄,江安义总是感觉对不起弟妹,因为自己读让弟妹受了很多苦。后来自己中举及第,四处为官,陪在家人身边的时间不多,江安义内心充满了愧疚,怎么忍心责备小妹。
不过妍儿的婚事确实不能再拖了,把放在桌上,江安义对欣菲道:“妍儿老大不小了,婚事不能再拖了,你可认识什么好人家?”
对于丈夫病急乱投医的心思,欣菲又好气又好笑,答道:“我认识的人多是龙卫中人,江湖好汉,这些人可不是妍儿的良配。江郎你在泽昌院读,又结交了不少名流士子,这事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欣菲心想,我如果认识那么多好男子,怎么会到二十岁才与你相逢,当然这句话只能放在心里嘀咕甜蜜着。
江安义叹道:“我早就盘算过了,我见过的人不少,真正知根知底的不多,范志昌这小子经妍儿小,不合适;余家弟兄就算了,不成器;刘玉善刘兄年纪太大,而且已经成了家……”
江安义弯着手指头,一个个数着认识的人,突然间“唉呀”叫了起来,道:“我怎么把他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