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是拜火教的信徒,起兵之初许诺的是“以光明之火焚尽人间罪恶”,但他心里对大唐化还是有着深深的敬畏。
他眺望着远处的龙门,看不到大禹积石导水的功绩,眼中满是对权力地位的渴望,招过张通儒,问道:“都说鱼跃龙门,可我看我不像鱼,也能跃龙门吗?”
“府君是潜龙……”
“不必你说,我知我像什么。”安禄山拍着肚皮,想着自己卑贱的身世,道:“我便是一头猪,我也要跃过龙门,成为猪龙。”
下了决心,正准备渡河,东边有信马匆匆奔来,递来了高尚、严庄的亲笔信。
安禄山听人念过,摇动胖手,又下令不渡河了,表示龙门晚些跃也无妨。
原来他们的来信上却是说,薛白在首阳山藏了私兵、兼有火器之利,这支兵马很可能已经赶赴洛阳增援了。
安禄山听闻过炸药如惊雷般的威力,心有忌惮,不愿离战场太近。决定把大帐暂设在龙门,方便指挥大军、调度粮草。
“我就说,我就猜到他一心要谋害我!”
想到薛白,安禄山的狂躁症又开始发作了,抢过鞭子就开始抽打身边的人,哪怕是张通儒也挨了他几鞭子。
实在是因为这些年来,薛白简直是处处针对他,早年就阻挡他除王忠嗣,现在甚至号令河北诸郡反叛他,太让人心烦了。
脾气上来,他再次失去信心,对局势也悲观起来。
“信了你们的鬼话,后路被他断了,前路也被他堵了,我要亲自杀回常山把他碎尸万段。”
“府君息怒,朝廷群奸当道,京畿糜烂,洛阳必一击即溃,非人力可阻……”
“取了洛阳,过不去潼关,这局面,我还当得了龙吗?!”
安禄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喜大悲像潮水一般起伏极大,又想到自己卑贱的身世,觉得自己不配跃过龙门。
“报!”
这次,信马是从北面奔来的,远远就以亢奋的声音大喊不已。
“田将军初战告捷,于葵园击败高仙芝!”
“我军初战告捷,高仙芝已退入上东门,田将军乘胜追击!”
高仙芝虽是当世名将,但洛阳只有一群毫无战阵经验的乌合之众,有此结果,早在张通儒的意料之中。
安禄山则感到有些惊喜,薛白在首阳山做了许多筹备,结果自己绕过偃师,这下让其私兵支援洛阳都来不及……
~~
洛阳,南市。
卢杞递出一大袋花椒,从马贩手里接过缰绳。
缰绳的另一头牵着两匹骏马,他利落地跨上其中一匹,驱马往皇城赶去。
他背了一个行囊,里面许多物件都有,唯独没有飞钱。
卢杞不用飞钱有个原由,因他打听到丰汇行背后的东主很有可能是薛白,而他与薛白有过节。他原有一个不错的前途,年纪轻轻就迁任京兆府法曹,奈何在竹纸案中得罪了薛白,只好借着父亲的庇保逃出长安,把自己贬到朔方。因嫌朔方艰苦,称病辞官了。
另外,他很清楚,如今战乱一起,河南马上要落入叛军之手,到时飞钱若还能用才是怪了。
此时的洛阳城已是人心惶惶,听闻叛军杀来,不少官民纷纷收拾家当逃路,而高仙芝入城后开始大征壮丁,闹得混乱无比。
现在城门关了,却有不少勋贵不满,领着部曲要冲开城门,逃往长安。
“卢杞!”
绕过道德坊,卢杞正沿洛水而行,忽然听到有人大喊了他一声。
转头一看,却是一群洛阳国子监的生徒们,为首的一人是卢杞的同窗,名叫冯盛。
他不愿理会冯盛,赶马便要走,奈何前方逃难的百姓拥堵,马匹走不快,冯盛大步赶上来,拉住了他的缰绳。
“卢杞,我等要去助官兵守城,你可愿同往?”
“我去皇城有公办。”卢杞道:“伱们莫挡我。”
“有何公办?可要我等相助?”
“不要,让开!”
卢杞毫不客气,坐在鞍上,抬脚便踹开冯盛。
他二人其实是有过节的,卢杞年少时也在洛阳国子监,一向鄙夷冯盛出身贫寒,有次为了捉弄冯盛,还径直搜了冯盛的背囊,发现除了一块墨什么都没有,遂大加嘲笑。当时冯盛气不过,上前抢过卢杞的背囊,把里面的物件全部抖落出来,结果发现竟有两三百份用于拜会官员的名刺,由此,卢杞在同窗中落了一个“名利奴”的称号。
此时他一动脚,一众生徒便气不过纷纷上前要拉他。
有人便骂道:“名利奴!你身为高官之子,往日里口口声声报效家国,今日逃命便算了,如何还敢打人?”
双方争执起来,混乱之中,生徒们扯下了卢朽的背囊,一应物件于是滚落了出来,都是些金银细软与干粮,逃命用的东西。
冯盛看着,愣了愣,道:“名利奴,你如今成了怕死鬼了!”
年少时的记忆涌上脑海,卢杞也是大怒,骂道:“滚,一群多管闲事的穷酸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