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妗一愣,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悬崖边,顿觉脚软,浑身无力。
她极少有如此心虚的时候,吓得没了力气,也就没了底气与勇气。
“只怕……不行的。”
“为何不行?”
“我们何必弑君?”杜妗道:“我们的敌人是东宫,李隆基活着,我们才有更多时间易储。”
“安禄山要叛、南诏要叛,到了岌岌可危之地步,昏君犹不肯醒悟……我喊不醒这个装睡的人,杀他,是阻止变乱最后的机会。”
薛白看向天地山川的眼神很坚决。
他知道弑君很难,但这两年的经历让他确信,李隆基不死,那安史之乱注定没有办法避免。
事实上,他心里隐隐觉得,哪怕换一个皇帝也未必能阻止得了安史之乱。但至少,不会像李隆基那样骄固、自私,信任安禄山到不可动摇的地步。
若说大唐是一辆马车,正被带着撞向悬崖,李隆基是一匹领头的疯马。当怎么拖都拖不住这辆马车时,薛白已决意,不论如何,先斩了这匹疯马。
当世,却还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心情,这次连杜妗都感到这计划太过疯狂。
但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劝阻薛白,而是环抱着他,吻了上去。
临着万丈深渊,两人就这样吻了很久。
末了,杜妗低声道:“我也想像你一样疯,可这次做不成的。”
“我知道。”薛白道:“至少试试。”
“可我觉得局势还没到一定要弑君的地步。”
“信我就够了。”薛白笑了笑,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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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杜妗早早便醒了过来。
昨夜睡的床榻于她而言,实在是太硬了,加之心中藏着担忧,实在难以入眠。
转头看去,薛白还在沉睡,仰面躺着,眉宇英气十足。
她感到浑身酸疼得厉害,于是心想,也只有自己才肯为了薛白而答应一起弑君了,因男色所惑做的决定,只怕是办不成的……大不了一起死罢了。
但等到薛白醒来,那一双眼里透露出的竟还是笃定。
“即使对心腹,我们也只说,南诏必叛,边境不宁,故而得尽快阻止圣人封禅西岳。”
“是。”
“找一个擅于修桥的工匠来,再派人趁夜拆毁上方桥。等陵台丞到,让我们的工匠接近他,替他解围。”
“此事容易办。”杜妗问道:“你打算在祭天台动手脚?”
“不错,但还得等首阳山李遐周的消息。”
“还有九个月,细节你我商议无妨。但若是……若是真成了,怎么办?”
“张垍。”薛白道,“一旦事成,我会以支持他任相的名义与他单独相见,派人制住他,逼他指证李亨为幕后主使,他与李亨交好,所言可信。如此,我们联合哥奴,以有备击无备,废李亨,扶李琮登基。待时机到时,使张垍翻供,指罪哥奴、安禄山勾结弑君……”
“我们没有足够的武力。”
“陈玄礼必随驾封禅,而华山一夫当关,以缉捕弑者之名义,五十人全副武装,足可困陈玄礼于华山顶上,拉拢郭千里,可试着说服陈玄礼支持李琮。”
“还有个问题,李琮若登基,会翻脸吗?”
“平定南诏之前他不敢,他需要我与老师的声望。”
乍闻此事,杜妗依旧心乱。
直到她开始不去想封禅西岳时的场面,把心思放回目前该做的准备上,才渐渐没那么焦虑。
对付一个小小的陵台丞,于她而言并不难,到了二月初九,她便安排了三人接近了对方,同时,时不时地出手,给修筑祭天台之事添麻烦,拖延其工期。
到了二月中旬,他们收买了三个官吏,开始供应西岳祠所需要的一切铜器。
因为原来说定的那个铜器商因为私铸钱币被人检举,不敢再接手此事了。
事情很难,只能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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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仗剑去国,辞亲远游’!”
华阴县内,一辆钿车当中,有一名三旬美妇听了仆役的禀报,不满地嘟哝道:“说是到长安谋官,却跑到华山来游山玩水。”
“娘子息怒,阿郎虽是……其实挂念着娘子,在客舍留信,说娘子若到了,让你不必往长安,在华阴等他下山。”
“登山。”
钿车中的美妇看起来娇生惯养,行事却极有主见,当即让钿车调头向南,往华山行去。
到了华山脚下,她下了车登,抬眼看向眼前高耸入云的险峻山峰,却是殊无惧意,吩咐随行仆婢准备登山。
不远处的仙宫观中有几名女冠出来,其中一人正安排人打听消息,往这边看了一眼,却是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