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如今多了一个习惯,他常独立站在大明宫的高处俯瞰着长安城。
这会让人有种唯我独尊的感觉,想必自大明宫落成以来历代皇帝都有这样的爱好,薛白却觉得这与在高楼里工作到深夜然后看一眼城市灯火阑珊没太大不同。
有成就感,也有不满足。
站了会之后,他便起驾去往花萼相辉楼设宴,这是李隆基以前喜欢做的,薛白并不喜欢,不过如今他也看开了,并非是李隆基的一切他都要否定掉,既然有条件,百姓们盼着上元节能够欢庆欢庆,不好总是扫兴。
去年没有上元宴,今年是薛白登基之后办的第一次上元宴,流程与天宝年间差不多,降了些规格用度,添了些新意,比如在长安城各个坊都搭了台,排一些诸如戏曲、相声、杂技之类的表演,实打实地追求与民同乐。
“圣人至!”
“臣等见过圣人,圣人上元安康。”
百官的山呼声中,薛白登上花萼楼。
故地重游,这次他是以君王的身份莅临,就坐之后,他扫视了百官一眼,感觉到大家都很拘谨。
“众卿不必多礼,共饮一杯罢。”
薛白端着酒杯浅抿了一口,再一看,群臣还是一板一眼地饮酒,气氛僵得厉害。
以前李隆基一两句话加上爽朗的笑声就能把气氛活跃开来,但薛白见过太多好玩的,实在提不起兴致和这些古人玩耍。
“开始表演吧。”
表演其实还是好看,其中还有个舞蹈是杨玉环偷偷编排的,舞姬们穿着绿彩交衿长袖衫、白底蓝花曳地长裙,白罗袜踩在大鼓上,翩然起舞,节奏明快。
同样是看歌舞,普通官员与皇帝的感受还大不相同。薛白坐在那,每个舞姬优美动作的间隙,目光都是饱含殷勤地向他看来,盼望能得到他的垂青。
如同在春日花园中,推开窗门,枝头上的叽叽喳喳的春莺在面前飞舞。
歌舞之后,到了吟诗作赋的环节,薛白不想作诗,自有李白、王维这般高才镇场。
大唐诗坛从不缺新秀,今年有个进士名叫司空曙,诗名满长安,被百官们推出来作诗。
可惜,司空曙有些紧张,作的是首毫无新意的奉承之作,“薰弦歌舜德,称瑞满天京”云云。
薛白漫不经心地拍掌,道:“司空卿这诗,倒让朕想到了一首诗。”
司空曙初入官场,显得有些木讷,连忙一丝不苟地叉手行礼,道:“臣恭聆圣训。”
群臣见天子终于有了兴致,也是纷纷摆出认真听着的样子。
薛白见他们都这么严肃,便道:“不必这般紧张。”
说罢,他就吟了那首诗。
“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包括司空曙,百官听了,全都愣住。
他们不由在想,这诗当然是极好的一首诗,可是与上元礼又有何关系呢?天子在上元御宴上,忽然作了这样一首诗,必然是有深意,指的是什么?
有人看向了颜真卿、杜有邻、元载等重臣,希望从他们的神情中窥探出一二,但他们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面色毫无波澜,显然已猜透圣心了。
这一幕,薛白看在眼里,自得其乐地微微一笑。
他哪有什么深意,只不过是看到司空曙,就想到了这首诗。
到如今,他已无所谓抄不抄的了。只要诗坛繁盛,自然会刺激出司空曙写出更好的诗来,自古化的兴衰往往是百花齐放或万马齐喑。
他要打造一个诗锦绣的时代,已经不拘泥于一首两首的诗了,关注点已经在整个大唐的教育与化传播。
至于是否应景,旁人是如何看待,那就更不值得在意了。
他是帝王,自有帝王的境界。
“灯吧。”
“圣谕,灯!”
花萼相辉楼渐渐明亮了起来,不远处传来了人群的欢呼,毕竟这楼就建在兴庆宫的最西边,离长安街巷只有一墙之隔。
薛白起身,走到栏杆边去观灯。
这也就是摆个样子,他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倒是顺势招了招手,让杜有邻上前,与之聊了起来。
薛白早就留意到了,在这场御宴上,杜有邻脸上始终带着隐隐的忧虑之色。
“五郎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