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下旬,风雪交加,道路难行,却还有一队人马在年节前赶回了长安。
马车颠簸得厉害,车厢里,李季兰探头向外看去,远远见了那巍峨的城池,不由笑道:“终于回来了。”
她裹了两件厚厚的狐裘,只露出一双满含春意的眼眸,即便如此也不显得臃肿,倒像一只漂亮的狐狸。
李腾空没她那般怕冷,在道袍外披了一件大氅,端坐着往窗外望了一眼,道:“要去王屋山的是你,急着回来的也是你。”
“出门一趟,见见世面也好呀。”李季兰只找了这一句作为借口,须臾又道:“薛郎竟比我们还早回了长安,可惜进了春明门属万年县管辖吧?”
“你矜持些。”
“原本想要矜持的,是腾空子问了,我才确定心意。”
“好了。”李腾空连忙打断,怕再说下去,李季兰会提议绕到安化门进城,直接到长安县。
车轮压过地上的积雪,城门在望,门外竟站着几个官员。
待队伍停下,李腾空便让皎奴过去打听,才知是万年县令冯用之带着属官来迎接玉真公主。
“万年尉也在。”皎奴也许是故意的,道:“长安尉就不在。”
李季兰道:“长安尉自是忙于公务,岂会忙着奉承权贵?”
“还真提到了长安尉,要听吗?”
“伱快说。”
皎奴道:“长安尉正忙着给和政郡主找猫,连着许多日中午带着人在西市搜寻,还张了榜,都成为笑柄了。”
“和政郡主?”李季兰看向李腾空,疑惑道:“她怎与薛郎玩到一块了?”
李腾空还未答,有右相府的女使驱马过来,道:“十七娘,阿郎让你先回府上。”
队伍入城,过了东市,到了平康坊,李腾空便换了一辆钿车,转回右相府。
她离家大半年,这次回来,感到家中气氛有些不同。
“小十七回来了,阿郎正忙,我先与你说几句。”李十一娘上前挽过李腾空的手,小声道:“我与杨郎送你去王屋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眼下阿爷正是用人之际,也该迁一迁杨郎的官了,侍御史就不错。一会你见了阿爷,开口帮忙说说。”
李腾空不由奇怪道:“这等事,怎会与我来说?”
“眼下这家里,都在抢着争官……”
话音未了,李林甫竟放下公务,使人来唤李腾空去说话,显得颇为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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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内,李林甫坐在那,看着李腾空回来,脸色显出笑意,问道:“回来了,你看为父老了吗?”
“阿爷看着有些疲惫了,可否多作歇养?当是女儿请求阿爷。”
李林甫摇手叹道:“前些时日不过偶感风寒,已使有心人以为我老病可欺。倘若真歇上几日,他们还不知该如何聒噪。”
换做以往,李腾空一点儿也不关心这些争权夺势之事,今次却顺着他的话问道:“阿爷是想说谁?”
“薛白。”
父女之间也没什么好绕弯子的,李林甫道:“这竖子此前给杨銛出谋划策,欲夺我相位。杨銛一死,他赶回长安,联结陈希烈、杨国忠、李亨等人与相府为敌。”
李腾空问道:“他为何如此?”
“当日就是在这间厅堂,他手持利器,险些伤我。只因我不顺其心意除胡儿,他便要与我势不两立。”
“阿爷为何不肯除安禄山?”
只有面对这个女儿,李林甫才肯耐下心来回答这些问题。
“一则,胡儿不能除、除不了,河北形势复杂,没有比他更适合坐镇的人选,何况他经营多年,轻易换掉他,要出大乱子;二则,他是由我一手扶持起来的人,恭敬忠心,他与王鉷乃相府两条臂膀,今已断一臂,不可再断独臂;三则,往后一旦李亨登基,则我李家大祸临头,唯胡儿可阻止此事……换言之,胡儿若亡,则相府亦会败落。”
李腾空不知是否听懂了,但肯定不太爱听着这些,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问道:“阿爷与女儿说这些,有何用呢?”
“你既说你与薛白为友,朋友之义不该只有你每次替他说好话、不远千里去看他……”
“女儿不是去看他。”
李林甫没工夫理会这些小女儿家羞于承认的心思,仿佛没听到李腾空的辩驳,自顾自接着说道:“朋友之义,你帮了他,他也该帮你,你该劝劝他,休要再与相府为难。”
“可依着阿爷所言,阿爷与薛白之间已势不两立,没有余地了。”
“岂会无余地?只须他作退让,不再与胡儿为难。”
“他那人,哪是女儿能劝动的?”
李林甫叹息道:“他心里有你,右相府神仙一般的女儿,他岂能看不上的。”
“阿爷。”李腾空吓得起身,“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