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底朝碧落,龙图耀金镜。维岳降二臣,戴天临万姓。”
第二首唱的是薛白歌功颂德的诗……其实还是王维的诗。
他们在皇城衙署里饮酒,还听曲,这般颂赞圣人其实是很有必要的。
王昌龄却觉甚是扫兴,果然还是赖皮了,上前抢过一把琵琶,道:“我来,给你们唱一首我的新诗。”
手指抚过琴弦,曲调响起,他开口,声音苍老悲凉,唱的却是《春宫曲》。
“昨夜风开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轮高。”
“平阳歌舞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
歌声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让人回到了汉代。
那是春暖时节,未央宫的前殿,月轮高照,银光铺洒,桃花沾沐雨露之恩而盛放。平阳公主家的歌女卫子夫,妙丽善舞,得了汉武帝的恩宠,特赐锦袍。
如此盛宠,以至于汉武帝废掉了皇后陈阿娇,可见其喜新厌旧,荒淫奢侈。
一首诗,明写的是新人之受宠,暗抒的却是旧人之怨恨。
李龟年脸上的笑容尴尬起来,连眼角的皱纹都显得无奈。
“酒也差不多了,众人也醉了,早些歇吧。
“是啊,旁人都在编,我等在此饮酒作乐,不妥当。”
众人都这般说了,气氛被破坏得差不多,薛白遂道:“我引王大兄去号舍。”
“有劳薛郎了。
薛白遂领着王昌龄往后衙走去。
走过长廊,王昌龄停下脚步,抚着廊边的柱子,道:“秘省,二十又一年了啊……开元十五年,我进士及第,与你一样,起家官也是校郎。”
他看向薛白,又道:“但我当时没你这般年轻,快到而立之年了。扬名的路不好走啊,我年轻时本欲到边塞拜谒节度使,可不太顺利,好在诗名广传天下,得了张公的认可,出仕之初,官途还是顺的。”
我也是得张公的庇护,方能活到今日。
“听说了。”
月光不算太暗,薛白遂吹灭灯笼,与王昌龄在庭院中闲聊,他有一个消息要说。
但先开口的却是王昌龄。
“你状元及策,起家校郎,这两步已走对了,下一步便是要外放畿尉了?”
确实有所准备。”
大唐官场的升迁途径基本就是这样,校郎、畿县县尉,有了这中枢、地方的基层资历,下一步才可调回来担任中层清望言官。
如颜真卿,十二年前便是校郎,中间守孝三年,之后重考博学鸿词科,任畿尉,之后任御史、巡查陇右。看似官阶很低,但资历、名望已足,且才干有目共睹,其实已踏出关键一步,只要再迁一两次官就能突飞猛进,进入尚、宰相的候选队列。
王昌龄原本也是打算这般升迁的,叹道:“校郎我任了四年,博学鸿词登科,迁任汜水县尉,正九品下的官职。”
他语重心长,又提点道:“你有了功劳,不必再考吏部试也能迁官。但切记,不可贪图品级,宁可降品级,也一定要畿尉。宁要汜水尉,不要江宁丞啊。”
彼此才相识,王昌龄能做这种提醒其实殊为不易,无怪乎他交友满天下。
“谢王大兄提点。”薛白郑重致谢。
这些道理他虽然都知道,但只有在王昌龄身上才有深刻的体会。
大唐是关中本位,所有的财赋、资源、官位都是向关中倾斜的……除了这些年兵权流向边镇,其他一切都是优先供给关中,要想最快地往上爬,就得在畿县。
王昌龄见这少年听劝,欣慰地点了点头,叹道:“官场上的事,我也只能提醒你到这一步了,再往后的,我也教不了你,只能提醒你莫步我的后尘。”
那是在开元二十五年,他已入仕十年,正打算往监察御史迈出关键一步,恰逢朝中张九龄失势,李林甫拜相。
任他当时是大唐第一诗人,大势涌来,瞬间让他十年间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因此事牵连,贬往岭南。
“岭南太苦了。”即使是王昌龄,提到岭南也是叹息,道:“我本要死在岭南,但蒙上苍眷顾,开元二十七年二月,圣人大赦天下。我才到岭南没多久,便折回长安,后被量移为江宁县丞。”
量移就是指获罪的官员遇赦后,移到近地安置,他这一辈子几乎是升迁无望了,没被贬谪都幸运。
第201章 不矜细行 (第22页)
此时,薛白方才说了他得知的消息。
“我有位长辈在吏部,前阵子告诉我,王大兄你只怕又要被贬了…….
“王昌龄?”
李林甫喃喃着,想到似乎就在一个多月前曾看到有人揭发王昌龄在江宁犯了许多过错。
他起身,招过一名昏昏欲睡的女侍,吩咐道:“让幕僚立刻将上个月江宁来的行找出来。”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