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要去借杨国忠之手下棋了。
天气愈发寒冷,杨宅中许多地方都支起炭火,但大堂上却不见火炉,因杨国忠不喜欢闻烟气,于是又添了许多取暖的肥婢,还热情地要让她们给薛白也围起来取暖。
“人多嘴杂,还是让她们都下去吧。”薛白再次拒绝了这份好意,嫌人多了空气太浊。
“诶,你只当她们是肉屏风,屏风岂会把我们的谈话透露出去。”
“行事若不秘,那便没甚好谈的了。”
杨国忠无奈,只好把人都驱出去,又多披了一件雪白的貂衣大氅,显得很是雍容尊贵,开口便道:“啖狗肠,天杀的,我查了,果真发现张垍与陈希烈两个老畜牲联手想要夺我的相位!”
薛白早就猜到了,此事就是他提醒的杨国忠。
他不是杨国忠的谋士,这个提醒算是他送了一个礼,但他不负责解决问题,只管索要回礼。
“阿兄与高仙芝关系如何?”
“不好。”杨国忠干脆利落地答道:“那高丽奴可不好相处。”
大唐胡人将领多,哥舒翰、李光弼亦是胡将,杨国忠却不会称他们蔑称。高仙芝是高句丽的贵族世家,其家族在唐高宗年间就为大唐效力,可称得上是将门世家,自然不是什么高丽奴,但他常常被官长、同僚骂,与其性格显然有很大的关系。
薛白与高仙芝不熟悉,只从听到的一些事迹中便可揣摩一二。比如,当年灭了小勃律国之后,绕开顶头上司夫蒙灵察,直接报功,这是官场的大忌,高仙芝不仅毫不惭愧,还夺了夫蒙灵察的四镇节度使之职;比如,他与安西军中很多的同僚都相处得不好,骂副都护程千里是个娘们;比如,他毫无信用,骗部将、骗小勃律国王、骗石国国王。
说起来,杨国忠也是个人品奇差的,这样两个人若是能相处得好,才是怪了。
“那高丽奴与你我一样。”难得杨国忠竟还先赞许了高仙芝一句,道:“知道他哪里与我们一样吗?”
“爱骗人?”薛白随口答道。
“上进。”
杨国忠冷哼一声,道:“高丽奴一心功名,为了立功什么都敢做。这便罢了,但他可不像我们懂得为别人考虑,狂妄得很,目中无人。”
之后就是絮絮叨叨地抱怨,说当年高仙芝刚灭了小勃律国,回朝叙功,狗眼看人低没给他好脸色;又说他拜相以后,使人去拉拢高仙芝,反而被奚落了一顿云云。
薛白依旧提出了他的主张,道:“有些人表面上人畜无害,实则狼子野心。有些人外表狂傲不驯,实则是性情中人。眼下谁才是我们的敌人,谁是可以利用的盟友,阿兄不会分不清。”
“我就是分不清!”杨国忠以无赖的口吻高声道:“我也是性情中人,没有扶持死敌的道理。”
薛白道:“安禄山既答应回朝拜相,且马上要动身。那么,不管圣人是否想撤换他范阳、平卢节度使之职,明面上他现在就是要离职的,阿兄提出一个接替他的人选,合情合理。”
“我不是没想过。”杨国忠摸着下巴,缓缓道:“可这样一来,岂不就违逆了圣人留杂胡在范阳任上的心意?”
薛白道:“圣人的心意,高将军知晓、张垍知晓,却未告诉过你,伱如何能知晓?”
“拂逆的理由再好,有何用?圣人若对我不满,哪管这些。”
不得不说,杨国忠在服侍李隆基一事上还是非常尽心竭力的,想得无比周全。
但他也知道薛白说的有道理,眼下是值得冒点风险,顺水推舟地举荐一人接替范阳、平卢节度使一职。
于是,不等薛白再次开口相劝,他已道:“好吧,我依你的意思去向圣人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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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步棋下了,薛白心中稍稍安定。
出了杨宅,他站在阶上看着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心知等这场大雪过后,安禄山也许会启程往长安,之后的事情变数就太多了。
因此,在这个旁人都盼着春暖花开的时候,唯独他希望这个寒冬能过得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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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天气,李隆基更不爱打理朝政了。
他为大唐社稷操持了一生,临到老来,自然可以心安理得地裹在温暖如春的被窝里,听戏曲也好,读故事也罢,总之是不会无聊。
但哪怕把大部分的政务都交给杨国忠,还是有一些国事是他这个皇帝所避免不了的。
比如马上就要腊月了,他得登上大明宫丹凤楼的城楼,向天下百姓颁布下一年的时令。时令谓月令也,四时各有令,指的是按季节制定有关农事的政令。季冬之月,天子乃与公卿大夫共饬国典,论时令,以待来岁之宜。
这是国家一等一的大事。
“圣人,司天少监来了。”
“召。”
李隆基近来染了些许风寒,主要是鼻塞,头很沉,昏昏欲睡的。到了他这个年纪,头疼脑热若处置不好是可能殃及性命的,也是一等一的大事。
不多时,司天少监瞿昙步入殿中,他年岁很老了,一身朴素的道袍,脸色有些忧心忡忡。
“圣人,老臣连日来夜观天象,恐来年关中将有大涝啊。”
李隆基一听便皱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