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翻身上马,继续往南城而走,却没有叱责元载什么。
元载遂继续追上,问道:“若长安守不住,你如何做?”
“长安城有一百零八坊,各坊皆有坊墙。各坊之外,还有皇城,叛军即使是攻入城门,要想完全拿下长安,也并非那般容易。”
“拖延有何用?”
“我只要能比崔乾佑撑得久就行。”
“便是守住了长安又如何?李亨大军杀来,能挡得住吗?”
薛白沉默了片刻,道:“等守住了,再谈此事。”
“等城破了就晚了!当此时节,崔乾佑两次遣使,必有‘合则两利’之事。一言以蔽之,崔乾佑想与你一起对抗李亨。”
元载非常确信这个判断,所以先前才拦着王韫秀放箭,可惜她太过彪悍了。
他忽然伸手拉过薛白的缰绳,道:“我并非劝你投降。而是局面到了这地步,我们不能意气用事,得冷静下来,寻一条最妥当的出路。哪怕只谈如何保住满城百姓,坚守真的还是最好的办法吗?城破了,叛军势必烧杀抢掠;但谈妥了,还有保住他们的希望。”
不等薛白驳叱他,他近前了些,接着又道:“北平王,我知道你这些年忍辱负重为的是什么,平冤昭雪不够,你当再造大唐。元载虽出身贫寒、功利心重,承蒙不弃,愿鞍前马后,出生入死。若长安能守住,我愿把尸体填在城门内,再所不惜,可我首先得为你考虑啊。对你,对长安城而言,与崔乾佑谈谈才有希望,我愿冒死去充当这个使者。”
仿佛是回到了当年讨得王韫秀欢心的时候,元载的话语愈发真诚。
他认为凭这番话足以说服薛白了,薛白也该明白他说的是对的。从西魏到北周,从隋到唐,天下纷争看似混乱,可实际上掌权的不还是那些人,打仗也好,商谈也罢,无非都只是利益分配的手段。
然而,薛白却是摇了摇头,扯回缰绳,驱马走了。
“我连让他们当藩镇都接受不了,何况是奉他为主。”
元载追上,问道:“北平王擅骨牌,喜欢吗?”
“我从不。”
“我却觉得你是摴蒱的好手。”元载道,“长安孤城,圣人出奔,这么烂的点数,我们已诈得崔乾佑愿意拿出一部分筹码,该见好就收了。”
薛白想了想,反问道:“倘若这一把,我们能全赢呢?”
元载愣了片刻,摇头道:“崔乾佑不是虚张声势的人,他示弱,拿出诚意,恰说明他胜券在握。”
“他诈你,他的点数没你想象的那么高,我们能全赢。”
夕阳一点点把长安城的阴影拉长,渐渐触及到了崔乾佑的脚下。
崔乾佑只要往前迈一步,就能踏进长安城的阴影里了。
他已经把他的大纛押到了离城门仅有一箭远的地方,还亲自开弓射死了一名守城的兵士。
终于。
“攻破城门了!”
紧闭了三个多月的城门终于在燕军的猛烈攻势下被打开。
崔乾佑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同时喝令道:“杀进去!”
号角声大作,燕军士气振天。
可是,又有哨马从东边赶过来了,附在崔乾佑耳边,极小声地说了两句。
“两面夹击…潼关…”
崔乾佑用力握了握拳头,问道:“还有多久?”
“最快的话,明日清晨。”
“再探。”
回过头来,崔乾佑脸上已恢复了平静,招过另一名心腹,问道:“田承嗣有新的消息吗?”
“没有,想必唐军守城避战,暂时未攻下城池。”
“先杀入长安…”
“嘭!”
随着这句话,一面巨大的槎碑已猛地从城门内砸了下来。
槎碑也叫“千斤闸”,乃是用滑车悬在城门洞上方的一块巨木,厚五寸,外面包着铁皮。在城门被攻破的时候用的,这一下猛地砸落,直把六七个叛军斩成两段。
崔乾佑不由心烦,但城门都攻破了,这一道槎碑根本不算什么。
“撞开它!”
于是,燕军推着撞车,奔向了那座槎碑。
崔乾佑却是抬起头,目光落向了城门楼,寻找着薛白的旗帜。嘴里轻声地自言自语道:“冥顽不灵。”
“元帅,圣旨到了。”
“怎么来的?”崔乾佑的第一反应竟是有些讶异,问道:“使者如何过得陕郡?”
“似乎…是李光弼放过来了。”
崔乾佑抬了抬手,道:“扣在营内,待拿下长安再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