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杨炎微微一笑,道:“我们敢做,自然不会只有这一点招术。”
“我知道,你在故意点出李泌。”薛白道“可我已经让李泌去安抚朝臣了。”
杨炎是个愿赌服输的人,干脆道:“请殿下赐我死罪。”
“若要杀你,我就不与你废话这么多了。”
杨炎一口回绝了薛白的拉拢之意,他既受过李俶的大恩,断不会为薛白效命,去残害宗室。
可薛白却道:“放心吧,我不缺为了争权夺位的谋士,缺的是治国之能臣。”
杨炎眼神一动,对这“治国之能臣”一词还是很受用的。
薛白早已不是当年与杨国忠一起讨论如何上进的无名之辈了,他经历了太多阴谋的洗礼,早已不再需要那些勾心斗角。
“权术不过是小道,我们该做些能改变这世道的事。”
杨炎有志向、想上进,听了这句话,眼睛里似乎有两团野心的火被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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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坐在火边,火上架着一个普通的锅,里面煮着梨。
李俶眼神里满是失落,道:“我唯一没想到的是,先生会站在他那一边。”
“我并非是站在谁的那边。”李泌道,“我维护的是社稷的安稳。”
“他灭佛啊,社稷还能安稳吗?佛家讲报应、信因果,岂不正是安稳社稷的无上妙法?”
李泌道:“他是个务实的人,看得到寺庙兼并土地、广匿逃户。”
“正因如此他日社稷必因他而颠覆,先生信吗?”李俶道:“天下兼并土地更多的是哪些人?只是寺庙僧侣吗?如今他挑拣软柿子来捏尚且如此,往后激发大乱,祸及的难道不是社稷?”
说到底,他之所以觉得这次能成功,就是因为薛白动田地人口、触及到了很大一部分人的利益,可惜,这些人还是短视,觉得牺牲些和尚不要紧。薛白稍稍注意分寸,他们的心就不齐了。
李泌道:“无论如何,这件事结果是好的,于国有利。”
李俶苦笑,道:“那先生今夜来,是来杀我的吗?”
他不怕死,相反,他的死会是一种激化矛盾的方式,或许能给太上皇带来机会。
李泌自然不是来杀他,而是另有目的。
当年李亨北上灵武,带了一批禁军沿途护卫,这批人都是由李俶、李倓兄弟统领。如今虽然名义上李俶已无权调令他们,毕竟与一些将领之间还有私谊。
这也是李俶最大的倚仗。
李泌前来正是为了保证李俶不能趁着朝廷灭佛、天下气氛惶恐之际联络旧部。他坐镇于此,一边已派人把交好李俶的禁军将领一个个都探查了出来。
李俶其实也知道这点,不过是以言语动摇李泌,希望他高抬贵手。
“今国家多乱,百姓贫瘠,府空虚,外敌虎视眈眈,殿下既有解决之法,豫王岂可借机生乱?”
“我以为先生高节,没想到还是富贵迷人眼!”
末了,见李泌不为所动,李俶终于是没忍住说了几句气话。
“满嘴都是苍生社稷、仁义道德,归根结底,无非是因他掌着权、能拜你为相!昔日恩义你全然不顾,一心扑在你的仕途上,这便是你所谓修道之人的德行吗?!”
“误会了。”
“我没误会!”李俶倏然起身,“成王败寇,我既输了,我认。但你既当了背主之叛徒,休再以那套假惺惺的话来指指点点,大可不必!”
李泌无言,只是默默看着火上在煮的那锅梨水。
这梨水,其实是他与李亨、李俶、李倓之间的情谊。那还是在灵武之时他们最艰难的一段时光,朔北风大干燥,当时他们物资极缺,吃食不多,更没有调料与茶叶,议了军务之后,哪怕只剩下一颗梨,他们也是煮成梨水分了吃。
“我是叛逆,你是宰相。”李俶道:“我信佛,你信道,我这里庙小,怕是容不下宰相,请吧。”
说罢,他抬脚一踹,把火上煮着的锅踹翻,梨水泼洒,那煮得软熟的梨也摔在地上摔得稀烂。
分梨,分梨,最后还是要分离了。
李泌微微叹息,起身,离开了厅堂。
李俶站在那,目光瞥着他的身影,私心里其实是希望李泌能回过头来,与他表个决心。
哪怕只说一句“我并非真心支持薛逆,不过是虚以委蛇”也好。
可李泌竟是一步步走了出去,没有回头,李俶顿时愈发失落。
他感觉到了,人心正在一点点地倒向薛白。
薛白根本就不需要杀他,薛白最大的武器就是时间。
这种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一切的感受让李俶痛苦异常。
可他却还在心里告诉自己道:“不急,薛逆会犯错的,他已经开始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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