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爸爸的确如李偲所愿各方面打点了很多,她频繁地去看易数,忍住内心的不安和愧疚,尽其所能提供各种帮助,害怕易数里面吃亏,更害怕他会恨她。易数好像没有记恨的意思。易数说,他能理解李偲的行为;他说,你没事就别老来了;他说,你忘了我吧。隔着玻璃说话,再温情的言语穿过玻璃都凉了吧。以前的耳鬓厮磨,欢声笑语,哪怕是耍小性子的可笑往事,都成了扎人的冰锥。李偲知道,只要易数一天没有出来她就一天不安心,她看到了自己的罪恶感。
自从易数进去后,妖精他们也时常开导李偲,一开始不愿意讲的多明白,到后面也纷纷表明让她忘掉易数,重新开始,毕竟大家都不再年轻,没有太多的青春耗费在一个尚在牢狱中的老男人身上。就连一向支持易数的苹果也不赞同她一直等下去。他们不知道易数入狱的前因后果,只有李偲心知肚明,她就是那个背后推他的人,如果他不幸福她怎么有资格再去寻找幸福。
他们开始有意无意地制造饭局,实则是给李偲介绍男朋友,可惜再优秀的也无法引起她的兴趣,她的心显然已和易数一样被关进了牢里。
我陪着他,只有他自由了我才能自由。
尘埃落定后,李偲发了一封邮件给易咏慈,说明了基本情况。她当然也告诉了闵雯琴。
几个月后,闵雯琴飞回C城,要李偲带着她去监狱见易数,那一次,易数执意避而不见。闵雯琴气得在监狱外大骂李偲祸水:“好好的人交给你,怎么就进去了?!你和你爸都不是好东西!易数这个戆头!”
这是她第一次不顾及形象地指着李偲的鼻子骂,李偲也能理解她的心情,毕竟人家夫妻一场还是有感情,她李偲也没理亏可言,闵雯琴能连她爸也一起骂,估计掌握了很多信息。
在C城停留数日后,闵雯琴一无所获地回了美国。
李偲考虑到要帮易数对闵雯琴母女尽义务,也未与易数商量地,将易数赠与她的房子卖掉,权当付给易咏慈的抚养费,一次性缴清。易咏慈多少对李偲敬了几分,冷漠少了几分。闵雯琴却无感,她认为这本来就是他们的钱。
那次以后,探监时,易数低头的次数渐渐多过了抬头的次数,能说的话也少了,短暂的探监他们的对话开始有了空白。
监狱迎来了第一个寒冬,带着各种防寒用具的李偲越过无数白茫茫的路,按时来探监。面色难看,十分憔悴的易数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李偲,因为他,那位小县城里清高无比的知识分子父亲自打他入狱那天起就病了,没能熬过这个严冬,现在年还没过就撒手人寰了。
李偲坐在外头,他坐在里头,他举着电话筒僵如雕塑,除了啜泣声,久久不能再言语,眼睛里满是悔恨的泪水。同样有懊悔之心的李偲握着话筒的手止不住地发抖,呼出的气立马在话筒上凝成了冰冷的水珠,她搜肠刮肚寻找安慰的话,无从说起,此刻什么话语不是苍白无力的呢?想要拥抱他,却只能用力推着那层玻璃。
李偲眼睁睁看着易数,挂上话筒,双手捧着脸,痛苦地耸着肩,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心中的大黄雄如此脆弱伤心不堪一击。那一次,易数没有说再见,默默地转身离开。
她有了不祥的预感。
从那以后,易数再也没有见她了,不论李偲怎么写信求他也没有用。家人也受够了她风雨无阻地探监,特别是妈妈,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却还是坚持。
两年后,爸爸退休。同年,另外两名入狱的人一个个都因为重病不治而亡。听说爸爸这边给易数用来打点的钱越来越少了,他在监狱里不像以前那样好过,听说他腿受伤了,李偲急的去找爸爸吵闹,可是爸爸总是拿自己已退休说话不管用来搪塞。她只好拿出自己的积蓄有多少补贴多少,尽可能的维持易数在牢狱里的体面和安全。所有能送的食物衣物籍药品都拿去给他,想尽办法去打探他的消息,这样几乎疯狂的关心,换来的是易数的抗拒——狱警说易数都把东西送给别了的狱友!
家里人联手集中火力把精力放在了劝她相亲结婚上,父亲不止一次气急败坏地说——好不容易让这个离了婚的男人远离你了,你怎么还倒贴着不放了!
李偲倔强地反抗着他们。为了清净,他索性辞职另找工作,并且还搬了出去住。
两边就这么僵持着,过了一年又一年。易数依旧拒绝见她,她知道他的恨,但那也无法阻止李偲对他的关心。她隔一段时间就去打扫易数在C城的房子,也常冒充苹果前去慰问他老家年迈的母亲。
妖精和大头在这几年也相继结婚了。大头屡次劝她忘掉易数,每每说到李偲的痛处李偲便以泪洗脸,大头只好放弃。只有妖精知道李偲的倔强,她不大劝了,只是有空就陪着她,怕她孤单。李偲内心时时为易数而感到孤单,为易数而感到委屈,可是她不能说……不敢说……
那么多个不眠的深夜里,她总是望着天空想着易数,念叨着类似的话:他有机会看见深夜的天空吗?他应该睡了吧,但我还醒着。深夜把她和易数分割成了今夜旧梦,恍若昨日。思念于她而言,不再是追忆明艳的天空下曾有的幸福,而是如今独自走过每一段凄清的夜路时期望能在下一个路口出现你的熟悉的身影,而你却在另一个夜里盼着天亮。